文迎兒緊跟著道童進了一座小偏殿去,沒敢往後看到底被發現了沒有。
進了那偏殿,便見牆上正中掛著一幅女仙畫像,畫像上女仙在中,兩側底下站著幾個童子童女,因畫像巨幅又精巧,惟妙惟肖,所以仔細看上去那女仙與童女的眼眸都有些熟悉,好似見過的人兒似得。畫像上書“九華玉真安妃”。
畫像前麵有案幾、香爐、瓜果供盤及香火台,底下放著幾個錦繡蒲團。文迎兒望了一會兒,倒是覺得畫功與前段時間盛老翰林的手法有類似處,仔細瞧瞧,辨別得出是翰林畫苑一貫為佛寺道觀繪畫的那種風格。
至於她為什麼會了解翰林畫苑,這也很令她奇怪的事情。越是走過京師更多的地方,就越對自己過往經曆的神秘勾起興趣。
殿後麵鳴響著琴音,彈得是嵇康的名曲,恬淡幽靜又透出灑脫,等她站了一會兒,聲音突然停了。
然後黃幡被翻起,嫋嫋香爐煙裏麵走出一個道士,看上去倒是長身玉立地,在男子當中也有些端麗,卻不同於馮熙的英俊孔武,而是一種陰柔式的、很有些魏晉名士的範樣。
鞠躬下去,然後說,“小官徐柳靈,潁川人士,聽說娘子因貢院北巷故宅被燒一事找我?”
文迎兒看他前襟未係著,就點了點頭,“先生頗有些竹林七賢的味道。”
那徐柳靈將骨扇打開在身前扇,額前頭發絲絲縷縷的吹起,笑說,“小官就是慕一些魏晉風流,偶爾習字彈琴弈棋之類,順便參詳悟道,不過卻沒什麼大成。”然後瞟了一眼這個偏殿。
意思說他就隻是最底層的個小道官兒,就隻能坐在這偏殿裏頭看殿的。
文迎兒挑眉:“那既然先生也追求這名士風流,怎麼還喜歡燒搶旁人家宅?”
徐柳靈頓了頓,倒是麵不改色,因為本來他也是受了上麵命令的。他就是一個最下品金壇郎,上頭說那貢院有個宅子積陰住鬼了,這鬼還是個原先的朝廷重臣,就讓他收置過來轉了個手。
“娘子恕罪,此時娘子應該知道,小官隻是奉命行事。”
徐柳靈方才沒怎麼抬頭,因為對方是女子,他持了禮,這時候一抬頭,腦門驚出汗來。
文迎兒沒察覺他有什麼異動,已經估摸到他要這麼說了。想逼問出是誰指揮他這麼做的,現在宅子又轉交給誰處置了,這確實很難,於是隻能先轉移思路和他套套近乎:“牆上這位九華玉真安妃,是宮中的妃子?”
徐柳靈聲音有點顫抖:“是……是已故明節皇後。”
明節皇後?文迎兒揣度,好像聽霜小她們說,明節皇後是韻德帝姬的母親,生前是劉安妃,死了皇帝給賜了這個諡號。韻德不在宮裏和荀宅住的時候,大部分都在明節皇後宅度過。
郭管家在後麵說,“怪不得外麵牌匾是玉真殿,原來是明節皇後的供奉殿。”說著先給恭恭敬敬地上了香。
文迎兒卻明白怪不得見到韻德在這裏了。隻不過沒料到她會和那個小內侍——現在是小道童在私會偷情。隻能說,但願自己方才沒被撞破,要不然又會被韻德想方設法地整治。
這些人的手段她已經見識過了。
文迎兒繼續問:“那畫上麵的童女就是韻德帝姬罷,旁邊的是皇子。”
徐柳靈這會兒已經不灑脫了,他就像見了鬼似的看著文迎兒。
“是。娘子的宅子已經交給了我們觀內都監,與小官並無甚關係。”
文迎兒搖了搖頭,突然瞪大眼睛盯住他說:“我誰也不找,隻是來告訴先生,我今晚就搬去我們馮家被燒的這座小樓裏去住,你們若想來收房或拆房,那我就立時在裏麵自盡,變成真的鬼來給你們鬧一鬧,如何?”
徐柳靈一聽,直笑,“娘子何必如此?不過是一小樓罷了,更何況娘子可以去和都監商量,興許能拿些補償錢。何必跟我一小道說這些,過不去呢?”
文迎兒也笑著回:“方才隻是嚇唬嚇唬先生罷了,我自然不會為一撞樓而死。但是想來道童向你回報的時候,已經說過我的身份和來意,我是什麼身份,先生已經明白了吧?”
自然,徐柳靈把方才道童跟他說的三個關鍵詞:太子、東宮、開封府在腦子裏又過濾了一遍。
然後他還想到了別的,因為他看到了文迎兒的長相……
“今日先生卷入了這起案子,卻不在開封府過堂,反而還一派灑脫地彈琴執扇,可是與我過堂時的體會大大不同。我雖然隻是一介小女子,但要是豁出去就為了讓徐先生你入大堂入牢房,也是可以做到的。我可不想找那高高在上的都監什麼麻煩,我想都監也犯不著為了你去向哪位達官貴人求情,我就隻是認準了你徐柳靈。為了能讓你不愉悅,我會有千百種辦法,不管是明還是暗,從今夜起你就會睡不好覺,而以何種方式,我就不便告訴與你。屆時需不需我也如明節皇後一樣,將你供奉在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