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廚(1 / 3)

文迎兒在黑暗中, 摩挲著馮熙的脊背。中間的那一條長長的溝脊, 漸漸隨用力變得黏濕濕的。

腦子裏有個印象,坐在一個男人的馬背後頭,將腦袋貼在他寬闊的脊背上, 下巴陷進這溝脊裏頭去。

周身風裹挾著燒灼的熱浪, 就和現在馮熙的吐息一樣。然後她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不在馬上,男人把她捂著抱著窩在穀堆子裏, 她頭上鼻裏全都是雜草和穀穗,外邊窸窸窣窣有腳步和聲響:

“看見了嗎?”

幾個銀色槍頭從穀堆裏頭伸進來,男人捂著她的口, 她拚命想尖叫,叫不出來,想掙紮,卻被箍得更死。

男人啄她額頭, 死死地吻著不動, 她仰眼看,他眉頭擠成了一團, 似緊張到了極點,臉色慘白,像是等死的神情。

那幾個槍頭沒紮中他們,穀堆搖晃了搖晃,外邊人腳步遠了。

男人深深吐了一口氣, 壓著嗓子,聲音在抖,“都走了,都走了,頑頑,頑頑,頑頑……”一遍遍沒玩沒了地重複。

這人手掌蓋在她臉上又粗又大,使勁地往他脖子鎖骨上揉。淚跟雨似的從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往下淌,她仰臉一看,這男人哭得痙攣,猙獰,跟野獸嚎哭似的。

這是馮熙從小雲寺救出她後,躲在林子後頭穀堆裏的事。她自然還想不通透,但已經有了模糊的影子,隱隱約約覺得就是馮熙,是馮熙帶著她從哪裏逃了出來,躲在那個穀堆裏頭,捂著她口不讓她叫出聲。

心頭一緊,上下來回在他脊背上亂摸,越摸越快。腦袋裏還想再回憶起點什麼,又緊了一陣,手上曆時扭死了他背上的肉。

“疼了?”

她不說話。

然後,一股激蕩的熱氣無處施放,想咬住什麼,咬不著就打,就用指甲又掐又摳的,最後將自己累得氣喘籲籲,仰頭倒下。

這一晚上睡得極香,也過得極快,等醒來的時候,馮熙微睜著一雙眼睛,手正在撩撥她的下巴。

“累……別動……”自己說別動,又跟貓似的,將頭窩進他胸前硬肉去了。

馮熙倒沒想到一夜過去,她會這麼小鳥依人地靠著他,卻好像以前的趙頑頑。

趙頑頑老想在他身前蹭,卻總被他據禮隔開,比如她一過來就將她頭推走,然後立即抱拳低頭道:“帝姬恕罪”,又或者趙頑頑故意找借口,說什麼“哎呀呀頭又好疼”,然後身子向他身上崴,他便立時向前或向後幾步,讓她自己朝旁跌一跤。

多數時候他都沉默,像鷹犬一樣警覺地目視前方,這是身為侍衛最慣常的姿態。但既然是鷹犬,周遭一切也都盡在他眼裏,何況這笑靨如花,打著波浪在眼前晃的耀眼女子。

馮熙將她抱了一會兒,下巴抵在她腦後發絲上,用胡茬來回地蹭她的軟發,就好像倦鳥歸巢一般。

昨晚上,堂上已經吩咐他不用早起過去探望,所以這才囫圇吞棗地抱著文迎兒,一覺睡到晌午去了。

等睡到手腳發濕汗了,實在沒法再睡,看懷裏的人微鼾,像個小蚊子似的。

他率先起身,囑咐絳綃不要叫醒她,隨後去堂上問候文氏,文氏見了他倒是喜悅了許多,這幾天因為吃了太醫開的藥,果然見效,又準備著收拾東西,這兩日就搬去文迎兒給選定的小涼庵去。

文氏雖然沒與他說太多話,但是王媽媽卻拉著他,說了許多文迎兒的好話,說她聰明剔透,辦事伶俐,而且馮君脾氣不好她也沒放在心上,那真是大度能忍,說來說去的讚不絕口。

隨後又去大廳見了郭管家,了解近日發生的事。那郭管家和王媽媽商量好了似的,一邊說事情,一邊將文迎兒從頭誇到腳,郭管家不僅口上說,還唱戲似的瞪著銅鑼眼演示,眼神也忍不住發亮,直把小樓裏文迎兒對著孔慈的劍端,演繹成大義凜然、視死如歸;又把在文迎兒在田莊麵對那倨傲老翰林,說得指點江山、激昂文字、四兩撥千斤;再來絮絮又講到開封府昂首直麵判官、玉清神霄宮嚇唬道官、見了韻德帝姬等等。

馮熙初時聽得微笑,到後麵卻越聽越險峻,尤其是說到韻德,令他一凜。

眼下他投在太子門下,韞王手下已開始對他小動作,燒樓搶樓隻不過是開始罷了。而官家對尋找崇德的興趣正濃,這些皇親貴胄們在這上頭大動腦筋,韻德顯見是揪住了文迎兒不放了。

那郭管家說韻德與她閉門聊了半晌,引得他猜測起來。郭管家因為去備馬,沒見到韻德張皇失措跑出來的模樣,也沒見到燒畫的情形,若不然說了這個,馮熙還能猜出點端倪。

待回來時,文迎兒正張皇失措在廚房裏頭做活,反而絳綃和霜小兩個坐在石台上嗑瓜子。

一見他回來,立時站起來,恬笑著說:“娘子要親自下廚,不讓我們幫手,瓜子都是她拿過來給我們吃的,說,嗑不完不讓幹活!這我們這也……”

馮熙嘴角動了動,“那就隨她吧。”

霜小吐吐舌頭,“那可難為死我們了,一會不幹我手癢腿癢!”

馮熙在外麵等了小半個時辰,想進去看一看,絳綃和霜小伸手攔住:“不行不行,娘子吩咐,廚房隻能她一人進,但是她又說,如果你餓了也不能去四處找吃的,隻能去書房裏麵待著,去睡一覺也好,去看看書寫寫字也罷。”

馮熙哭笑不得,“那我去幕賓那裏瞧一瞧。”

“這也不行,沒吃到飯前不能出院門。”

馮熙無奈歎一聲,聽見廚房裏丁零當啷的,想到這或許是她第一次下廚罷,既然心血來潮就讓她試試,於是先回臥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