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1 / 2)

這馮君的脾氣一點就著, 梁大夫還沒走出去門去, 便聽見她氣勢洶洶地帶著小廝往文迎兒那院裏去了,梁大夫嚇得渾身一打骨碌,趕緊跑出去了。

到了文迎兒院中, 不問緣由, 讓人又要架她出來。現在王媽媽及文氏不住家裏,她自己又要出嫁,這回是最後一次在家中施主母威嚴了。

絳綃、霜小也不是無防備了,一聽那外麵動作, 就知道要來找事,三下五除二將門閉上,告訴文迎兒別出來, 給她一口將燈也吹滅了,讓她倆在外麵應付就是了。

馮君就坐在石台子上等,胸口起伏。絳綃看她這架勢,怎麼比以前數次都更加猖狂, 以前至少臉上還冷冰, 現在不是冷冰了,是炸鍋了。

近幾個月文迎兒幫著馮家主事, 比她多年經營更要井井有條,她自己知道要出嫁,對文迎兒已經示好了許多,怎麼這會兒又抓狂了?絳綃和霜小兩個人守在門口麵麵相覷,不知道所以然。

“眼下回來, 還沒用晚飯罷?她要在裏頭躲多久,飯也不吃了?”

“難道一晚上都不出來了?大白天的,就要憋著尿在夜壺裏了?”

月凝本來和絳綃霜小兩個都好了許多了,沒以前對著她們那麼趾高氣昂,可是現在也眉頭皺著,在那歎氣。

絳綃給霜小使個眼色,讓她偷跑過去問問後邊的下人,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又燒著大姐兒的“灶爐”了。

霜小小心翼翼地挪到後麵去,後頭的人已經被月凝吩咐過,見她一過來就說了實話。避子湯這事無論怎麼聽起來,都是天大的事,連霜小一聽都愣在那裏。何況,這是剛才梁大夫親自跟馮君說的,霜小張著口,瞪著眼睛望向絳綃,連布子都往前挪不動。

她這事上站在馮君這邊,馮二哥才是她侍奉最長的家人,她自己待著都如親兄長的,現在文迎兒要吃避子湯給二哥絕後,她腦子都亂了。

絳綃看霜小站在後頭不回來,前邊小廝就在她跟前站著,一個個瞪著她快把她嚇軟了,這可怎麼好。過不半晌門從裏麵打開,文迎兒走了出來,神色淡淡:“有什麼話便說吧。”

“絳綃,扶你們娘子去祠堂。”

“去祠堂幹什麼?”絳綃回頂一句,不打算動。文迎兒倒是淡定自若,知道多說無益,便自己走著過去了。一堆人緊跟上,馮君見她去了,她這才從石台子上起身,也往祠堂走。

入得馮家祠堂,馮君立即讓人點上四炷香,自己磕了頭插在排位前麵的香爐裏,然後自己跪了下去。

她這回沒有強迫文迎兒跪,絳綃等人看不懂。文迎兒沉默著,也不知道她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隨後馮君便開始背《孝經》。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大雅》雲:無念爾祖,聿修厥德……”

她自己大聲背出來,背一篇就磕三個響頭,再背一篇再磕一次頭,這麼背下去,不一會兒已經磕了幾十個響頭。

文迎兒已經明白了。

雖然馮君背的不是《孟子》說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但這個時候帶她來拜祭祖先,沒有別的理由。

文迎兒沒多跟梁大夫解釋那酒杯的事,這梁大夫一時想岔了,就去告訴了馮君。

她想到這兒,突然有些通透了。

雖則原先以為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待在馮家是明哲保身,但她既然已經知道馮熙是為了一己私欲才將她娶進門,即便對她情根深種,也並非能掩蓋他偷她出來的罪行本身。

每個人合該有自己的命運,她即便是死在小雲寺,也是身為崇德帝姬的結局,現如今躲躲藏藏、畏畏縮縮,隻不過是苟且偷生。

孟子說,世俗所謂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好貨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鬥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

馮熙為了她,可算是五不孝都占了。為她進了牛羊司,而令家門背上逃兵罪名蒙了羞;參與黨爭,為太子喉舌,將家人置身危險;因為她,又從江南逃回,差點舍了性命。再來,便是明目張膽地當著全城的麵不顧禮數,將她扛上馬背去。明天大約就會有禦史上奏,對他行為彈劾。但馮熙自己似乎絲毫不以為然。

大約他心裏真的將她放在了極高的位置。

文迎兒心裏這麼想著,如果她真喝了避子湯,倒真是要對他心懷愧疚了。即便她不爭氣地在外人麵前要占有馮熙,她內心仍然將馮熙看作覬覦她的強盜,怎麼能夠就這麼妥協人命,為強盜生子,真的當馮家一個夫人便過活了?這不是她自選的人生,自然不能這麼人命。就算兩人生活在一處日久生情了,那也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