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文氏聲音嚴肅, 王媽媽皺了眉, 瞧著文迎兒道:“這……不知是怎麼了。”
“王阿喜!你還等什麼?!”文氏在裏麵扯了一句嗓子,瞬時便大咳起來。她這是直接把王媽媽的閨名都給叫出來了,當下便覺麵紅耳赤, 都多少年沒聽她當著這麼多人如此喊過, 頓覺出事情有些嚴重,於是不敢再說話,將文迎兒叫入內去。
剛送文迎兒走到門口,王媽媽一看, 那文氏竟然現在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了。
王媽媽大驚失色,“夫人您這是,要起來叫我呀!”連忙就去扶。
文氏道, “你起開,出去候著去。”
文迎兒快步走上攙住她,“姑母,有什麼事情不能讓人代勞的?”
文氏仰頭望她一眼, 隨後瞥見王媽媽還沒出去, 便皺眉道:“王阿喜,出去帶上門!”說完又是喉嚨帶動咳嗽幾聲, 等王媽媽出去後,突然向地上跪下!
文迎兒心上一秉,曲腿接著她兩臂,可文氏十分堅定地跪下了。
“姑母!”
“民婦拜見帝姬,小兒不通事理, 將帝姬劫擼,此事罪惡滔天。但他並非是故意傑越膽大妄為,實在是因對帝姬一片赤誠,其心如其父侍君,日月可鑒。”馮氏聽見外麵動靜,知曉與文迎兒身份有關,這一天她知道,始終要來的,這一跪是始終要跪的。
“姑母請起,您可是國夫人!”
在馮家軍功最盛時,文氏曾被封為第一等國夫人,是無上尊榮,不需隨便跪拜皇室宗親。但馮家一但落敗,這國夫人便也成一紙空文。可有誥封在手,常人也無可接近。文迎兒已經瞥見在床榻上,擺放著那貴織的誥封,她顯然是早就準備出來了。
“姑母,我已經是馮熙的妻子,是您的兒媳,該是我跪您,”說罷便大拜下去。
文氏抓住她雙臂,兩人互相阻止著,望著對方。文氏歎一口氣,“縱使小兒再頑劣,他也是我的主心骨,底下還有一小子,馮氏隻仰仗這兩人。帝姬若是有心,民婦隻希望帝姬能隱姓埋名,好生地與小兒過活,這民婦尚能將您當做是兒媳,但若是帝姬有心回歸本位,或是報仇雪恨,為崔家那百口人還冤,民婦卻可承受不起了……”
“家中伶仃,其父之冤仍然未能昭雪,我也從來不強求,因我知道這蒼天在上的,但凡贏回名聲也贏不回人命。若是馮熙再背負崔家一族,那馮氏一族,恐怕也將自己懸於滅族一端了。”
文迎兒可算是聽懂了。文氏不是求她做好兒媳的,而是她聽到外麵的動作,知曉一切恐與她有關,所以來奉勸她的。
文氏一向給她感覺過於病弱柔善,但她卻也是馮氏的主母。她的勸說,直戳進文迎兒心裏去。
文氏長跪不起:“民婦有個請求,若是帝姬願意與馮熙做這一世的夫妻,但求讓馮熙辭掉這一身官職,莫在黨爭中沉浮,惹得一身葷腥,咱們將這皇家親賜的宅子賣了,將京裏財產清一清,咱們去外頭置個百畝良田過活。民婦的身子也不好了,就指望兒孫給民婦頤養天年,若是再看你們卷進這些是是非非裏,再看外麵刀兵侍從跑來跑去,民婦恐怕連幾日也再撐不過去了。”
文迎兒咬了咬嘴唇,“我願意和馮熙做這一世的夫妻。”
文氏的眼睛晶亮了些,“我瞧得出來,你對二哥兒是真心實意,那眼神騙不了人。”
文迎兒微微地撤出一抹笑:“姑母別擔憂了,您說的這些,我會勸他,隻不過即便要勸,恐怕也需得時日,若要辭官,也得選好時日呈上等著批示,再加上咱們在汴梁的這些房屋田產,也不是一時能夠離開的。”
文氏大喜,“隻要你有這份心,我便放心了。冤冤相報何時了,我是怕你放不下,我也怕二哥兒這孩子放不下,你兩個看著不一樣,這性子卻是一模一樣,初時我便知道你們這緣分,當初隻燒香拜佛,將他對帝姬你的這心思,給菩薩說是孽緣,求來求去笛想讓他解脫,他卻越陷得深了,千方百計地往外闖。原先便是我讓他忍著,絕不能發,保全馮氏一家性命,咱們就苟且偷生又如何呢,非得跟老天爺拚個魚死網破幹啥呢?但有一日,他就不肯聽我的話了……我知道他有了要守著的,他想守的還並非是他這個老娘……”
文氏說得又大咳起來。文迎兒是絕頂聰明的人,她扶著文氏坐下,從壺裏倒溫水出來喂她,好容易讓文氏心緒寧靜了,在床榻上重新躺了回去,又將她的腿放在自己大腿上,好生揉捏了半晌。
文氏瞧她這樣,以為她是真的存了平靜活著,跟馮熙一塊兒離開的心思了,於是緩緩地有了些暖意,口裏潤了些,低聲說,“那就早些要個孩子,有個孩子,就能勸動他這鐵石心腸的,別動那挑動老天的歪心思。你也是個不容易的好孩子,你兩個值得安穩日子,千萬別惹那惹不起的老天爺……要個孩子好,要個孩子好……”
文氏當真是說得太累了,躺了半晌後,被她揉捏得也舒適,安神香就在房裏桌下點著,過了小半時辰,便聽見她呼吸漸漸沉穩,起了微微的鼾聲。
文迎兒歎息一聲,等她睡熟了,才放下她的腿來。
這文氏的擔憂是對的,眼下雖然馮熙又勝了一場,可要保護她卻異常艱難。他已經有了野心,要讓自己能光明正大的活在世上,這就是與官家相抗,恐怕到頭來抗不過,馮家這幾丁幾口都在劫難逃。或許離開是保全所有人的辦法。
對於崔家而言……文迎兒並沒有太多的印象,家人於她來說,隻有一個大姐姐,和一個抱過卻連臉都想不起的嬰兒,崔家族人、祖父舅父,全都沒有見過,她隻想知道真相,讓那管通得到下場,似乎現在也已經得到了。
可馮熙又那麼肯定地告訴她一定會讓她頂著這個名分走出這屋子,走到陽光下去。她該是相信他的罷?他說能,她心思中還有這點僥幸。
從文氏屋裏出來,絳綃瞧她眉頭緊鎖,額上脖子全是汗,於是問,“方才夫人說什麼了,從沒見過夫人這麼嚷得厲害,好似動了怒了。且奇怪的很,根本沒人跟她說外麵的事,我們聲音也就娘子回來時才大了些罷了,怎的就讓她聽見了呢……”
文迎兒沉聲道,“姑母這一輩子嫁的是兵戎之家,曾也是西北多少年間過來的,熙州那地方離遼邊甚近,屋周還能沒兵士把守麼?但進了京,何曾家門裏外圍著這麼多人了?但凡裏外有點兵士聲響,你當閉著門她就會不知道了麼。”
絳綃看她一下子就分析得頭頭是道,這麼遠她可想不到。文迎兒往回走,眼下腦子裏亂得很。絳綃從屋裏給她端了一個盒子出來,裏頭放著加了韭花的豆乳,還是溫熱的,拿過來給她吃。
文迎兒心思不在此處,吃了幾口。絳綃仰頭問,“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