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三更的梆子聲聲傳來,空曠無人的夜裏無聲無息,更夫蹣跚穿過大道,寒風蕭瑟吹得官道旁的梧桐沙沙作響,青磚紅瓦,聯楹濃墨,每家每戶的紅燈籠搖曳不止,照的屋簷一片紅通。
屋內燭火晃蕩,傳來的翻頁聲音將寧辛安驚醒,她一向淺眠,本該隻有她存在的客房裏竟然還有人清醒著,讓寧辛安感到非常的慌亂和不安。
“醒了?”窗前案幾旁清冷的男音徐徐響起,帶著寒夜裏的涼氣和沙啞,室內唯一的光源將他的黑影映在牆上像個侵蝕的怪獸乖張猙獰著。
掀起附在身上的金絲芙蓉錦被,確認衣裳還是睡前那般整整齊齊,束胸因為主人的不敢懈怠夜裏還在兢兢業業工作著,紗帳屏風還是完好沒人進入的模樣,她鬆了口氣,收起了因為緊張而皺起的秀眉.
“你怎麼在我房裏?”從朱紅木施上取下綴絨大氅披上,坐起掀開紗帳。
林承辛摩挲著賬本略帶粗糙的紙麵,目光早已離開繁瑣的賬目,幽幽的看著她,看著她著素錦棉襪的腳伸進靴子裏,綴絨大氅及地密密實實的包裹住她,纖弱到仿佛他一個用力就會折掉,旁邊襄繡的灰黑兔毛顯得清秀小臉更加的清透瑩白,顯然被室內的涼氣給凍到了,略微撅起的嘴宣示她對他這個不速之客的不滿。
明明是個男人,卻嬌氣過女子。
見他愣神好久也不回答她的問題,正想照常訓斥他的乖僻,目光落到了他手裏的賬本,實木案幾上那盞燭燈燃了一半,落得燭台上全是凝固的燭蠟,顯然他已經在這裏看了半夜了。
屋內就算林夫人給燒了地龍,這寒冬臘月還是凍人得厲害,少年穿得單薄懶懶倚在案幾上,手指摩挲著敲打著桌麵,這是他思考的習慣性動作。
收起望向她的視線,林承辛繼續鑽研他的賬本,前陣子林國正丟給他五六間盈利不錯的鋪子給他打理,最近交接的時候賬目對不上,看著做得滴水不漏的賬目,有點腦子的都明白裏麵藏了多少水分。
他一煩躁急躁就隻想在寧辛安身邊,她總能給他安定和信任,仿若世間沒有什麼難題可以困擾她。
猛地頭上罩下來一件厚實的冬衣,他扯下衣服就看見寧辛安坐在了他的旁邊,偏頭認真看著他剛翻的那一頁,小臉凍得有點偏白,她起床會翩躚不穩頭暈腦脹,是氣血不足導致她起床會特別難受漂浮,她曾經說這種病叫低血糖,喝些帶有糖分的漿露就沒事了。
他從案幾上摸了一塊梅子方糖塞她手裏,寧辛安頭也不回的含住,繼續認真看手上賬本。
看著她吃得腮幫子一鼓一鼓神似三姨娘養的那隻綠毛花皮鸚鵡,被賬目鬱結的心情也舒散了許多。
摸著手上的棉衣觸感不由怔楞,粗糙的蕁麻布料,款式已經十分老舊,他握緊了衣角翻到背上的布麵,果真那一道被刀劍滑破的口子已經被歪歪曲曲算不上精致的針腳給縫補上了,他還記得這道口子往外翻棉花的樣子,還帶著些血,染得那一塊紅得刺眼。
“你怎還留著這件衣服,”把衣服往身上結結實實的罩下,他抬頭看她,“都破成這樣了。”
室內地龍吹來的暖風晃得燭火不斷搖曳,燭火下他認真的側臉還帶著睡痕,一小支燭火看得十分費勁,方才是怕照醒他火苗挑的很弱,這樣看對眼神不好。
“破成這樣也是我的東西,嫌棄就還給我。”她伸手就搶,被他躲了過去,撇撇嘴,心口不一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