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張鏞的地位,帝國皇室和政府不得不對他的言論作出反應。他們正確地認識到張鏞實際上代表了帝國知識界在對這場思想革命的合理性和正當性發出挑戰,是繼一百年前原子物理學家格林斯潘提出“思想自由和時間一樣神聖而不可侵犯”之後又一次嚴重的鬥爭。
帝國皇太子請人捉刀代筆,代表帝國皇帝出麵寫了長篇文章,題目是《論人類思想革命,我們的帝國,文化和其他》。皇太子把張鏞的“死路”論拿過來,把張鏞的觀點排列為四種,逐一加以駁斥,認為它們才是帝國和全人類的四條“死路”。
他質問道:“如果鬥爭的勝利是其他一切東西的先決條件的話,那麼沒有選擇:(為了鬥爭的勝利)我們必須先犧牲其他的東西。”他還摹仿帝國高祖訓斥知識分子的口吻,輕蔑地說知識分子和教授們對人類這場思想革命的懷疑是“幾萬年前石器時代的思想。”
出於某種考慮,張鏞後來沒有再和帝國皇室及政府公開作對,他對政治的發言已經超出了一個科學家力所能及的範圍,他還想在有生之年在科學史上再留下一點東西,而在這一方麵帝國倒是十分慷慨。但他卻始終把自己支配的那一小塊地盤看管得十分謹慎。
銀河曆333年5月18日,帝國著名作家希羅(《銀河帝國世界史綱》的作者)采訪了他。希羅發現張鏞的自然研究室和宅院是他個人的領地,在這裏根本感受不到帝國一絲一毫的氣息,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行將就木的張鏞當著希羅的麵對銀河帝國的思想革命能促進人類發展到和諧社會那一套官方教條嗤之以鼻,同時對日新月異的現代科技抱以謹慎的樂觀態度。
或許這種與外界隔絕的生活方式就是這位偉大的科學家自覺地抗拒條件反射的方式吧,他可不想一聽見鈴聲就淌口水。
和後天獲得的許多功能一樣,條件反射不是一經建立就永久不變的。
更重要的是:狗不會說謊,而人會裝假。如果你連續搖鈴但不給狗食,時間一長,狗的口水就幹掉了,但人會照樣跟著喊口號,表態和交心。
曆史證明,銀河帝國的皇帝們都不懂這一點。
銀河曆333年5月20日,張鏞因突發心髒病去世。
銀河曆678年,銀河帝國崩潰。
末代皇帝傑克.陳被掌權的銀河三級議會處以絞刑,他臨死前說出了讓自己流傳萬代的一句名言:“人,不同於狗。”
盧龍雄塞倚天開,十載三逢敵騎來。
磧裏角聲搖日月,回中烽色動樓台。
陵園白露年年滿,城郭青磷夜夜哀。
共道安危任樽俎,即今誰是出群才。
渤海岸邊的遼西走廊長約四百裏,寬僅四、五十裏,地勢自西北向東南傾斜,低丘突出平原上成為孤峰或延伸入海形成半島和島嶼。走廊背山麵海,形勢險要,是便捷的天然交通要道,自古便為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
這一年是萬曆十五年,大明帝國的最高統治者朱翊鈞開始沉湎於酒色之中。但張居正留下來的改革財富卻蔭蓋到了這偏遠的蠻荒之地,一石米也不過半兩銀子,或值四文“萬曆通寶”金背錢。
天下承平日久,尤其是位於遼西走廊東南出口處的梁房口關一帶。
梁房口關與盧龍塞隔海相望,扼遼河的入海口,故三國時稱為遼口,東晉時叫曆林口。明廢州縣改設衛所,小小的一個梁房口關便被分成了兩半,南部屬蓋州衛,北部隸海州衛。
話說梁房口關城北邊有個叫盤山的小土堆,其上的彌勒寺,據說是南北朝時所建,千餘年來,香火不衰。不管是殺人越貨的女直蠻子,還是滿身酒氣的蒙古牧人,都對這座寺廟崇信有加,更別說居住在四周溫文識禮的漢人了。
今年正巧碰上彌勒佛的開光大典,大典將從正月初一開始舉行。可是還沒過冬月,虔誠的善信們帶著家人已自遼河各地而來。廟裏的九個大佛塔,混身銀裝素裹,每層都嵌滿佛燈,從臘月初一起就晝夜通明,配上滿山遍野的盈尺大雪,真是殿宇金碧,法相莊嚴。究其根源,在於他是未來佛,人們對充滿著變數的未來總是極其敬畏的。
臨到開光大典這天,雪霽天開,上蒼如此配合,自然更是人山人海。
一大清早,山崗、鬆林、灘塗、碼頭,都擠滿了人,踏著積雪,有的是善信,有的則是專程來看熱鬧的。
在這些人中,有一個濃眉大眼、身材魁梧、麵膛紅潤的少年,和他同來的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俊俏小孩。這少年十七、八歲年紀,身著略為陳舊的儒冠儒服,雖是生員打扮,但舉手投足間倒流露出幾分豪爽灑脫,不同於尋常讀書人的氣質。
他麵色平靜,隻是隨著人流隨意前行,但他身前的兩個十來歲小孩卻性格各異,一個左顧右盼,好像興趣很高;一個則麵容沉鬱,不時用眼瞪著旁邊的小孩,好似一個小道學先生般,有很大的心事。
“那便是最近發了瘋癲症的二秀才。”
人群中一個肥胖的婦人好似發現什麼稀奇事般,拉著身邊的一個瘦婦人,指著那儒冠少年,用並不太低的聲音耳語道。
“可是張老先生家的二癲子?天可見憐,他大哥上月被殺千刀的李把總砍傷後踢下大海,屍骨無存,這個把月來,可苦了他家中那柔弱的老娘,拉扯著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
說到拉扯孩子,瘦大嬸似乎心有所感,滿臉悲憤,但眼神卻透著笑意,聲音更是大的出奇,立即引來了身邊一群長舌婦們的關注,開始七嘴八舌地賣弄起自己所知的獨家消息來。
那少年站得並不遠,聞得此言,隻是淡淡一笑,伸出雙手拉緊了兩個小孩,沿著早已掃淨積雪的寺前大道,徑直往廟裏走去。
“二哥,你怎不讓我去抽那長舌婦兩記耳光?”
那個麵色沉鬱的小孩盯著遠處的婦人們,捏緊了自己的小拳頭,望著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