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夜風吹來,掛在行道樹上當招牌的“李”字紅燈籠搖搖晃晃,迷離的紅光也跟著忽明忽暗,照著這一方小天地,透出一股奇特非人間的氣息。
楊可傻了,從脖子後麵呼呼地冒涼氣,大夏天的渾身都冰冷,他呆呆地看著歐陽嘉,後者臉上並沒有激憤或者羞惱之色,那起碼還可以意味著事情確實發生過隻是老婆大人不想認賬,可歐陽嘉現在臉上除了驚愕並無其他。
她是實打實的吃驚,而不是別的情緒。
就好像那個吻,真的沒有發生過一樣。
楊可不自覺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嘴唇,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昨晚的餘韻,溫熱柔軟的兩瓣嘴唇,和自己熱烈地親吻著,和過去的千百次親吻一模一樣的,是他熟悉的感覺,是他最愛的女人……他不可能弄錯的!
“昨天晚上……”他結結巴巴,急得滿頭大汗,連說帶比劃,“就在前麵!我停車那地兒,你下車了,我對你喊了句‘嘉嘉,我愛你!’。”
他們剛才的聲音過大,已經驚動了旁邊的食客豎著耳朵聽熱鬧,此刻聽到這一句,發出驚天動地的哄笑聲,並沒有惡意,隻是單純地起哄。
歐陽嘉抱著手臂,冷淡地看著他,那眼神讓楊可覺得自己是個小醜在拙劣地表演,他絞盡腦汁,拚命回想當時的細節,聲音越說越低:“然後你就走回來,親,親了我一下……”
糟糕,自己說著好像都沒底氣了,真的是自己的錯覺?幻想?
“幼稚!”歐陽嘉冷冷地評論,“你覺得這像是我幹得出來的事嗎?”
楊可耷拉著腦袋,搖了搖頭:正因為不像,所以他樂觀地以為,這是歐陽嘉在給他機會。
“拍偶像劇哪?藕斷絲連難分難舍?還在大街上喊什麼我愛你,然後我就回頭親了你,是不是下麵就是大團圓結尾,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歐陽嘉毫不留情地批判著他,“楊可,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十八歲啊?小男生啊?我們倆加起來五十多歲的人了!就不能以成年人的姿態解決離婚這件事嗎?你什麼時候才能成熟一點?”
“老婆我錯了。”楊可習慣性地道歉。
歐陽嘉鄙視地看了他一眼,糾正道:“很快就要是前妻了。”
這時候燒烤攤老板遠遠地問:“喂!兩位,你們還吃不?”
兩人同時轉向烤架的方向,異口同聲地說:“吃!”
周圍豎著耳朵的食客們又爆發出一陣大笑,七嘴八舌地起哄:“小年輕,脾氣大。”“別動不動就說離婚,好好吃一頓,回家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再說。”“啊喲你這話蠻有深意的,不能想不能想。”“扯淡!老子就順嘴一說,是你這個龜兒子思想不純潔!”
老板端著盤子給他們一一上菜,看著這郎才女貌的一對,再吵架也沒有發火掀桌子摔家夥,都是文明人的模樣,難得地說了句:“能做夫妻都是有緣分的,吃油了嘴,腦子舒服了,再想想他對你好不好,算啦算啦,今天這頓給你們打九五折。”
老板搖著頭走了,後麵那群食客頓時把注意力轉移到打折上麵,紛紛鬧著要他給優惠,這邊桌子就安靜下來。
“吃吧。”楊可打破了沉默,伸手打開錫紙包,把碟子裏的調料澆在熱氣騰騰顫巍巍的腦花上,“涼了就腥了,不好吃的。”
歐陽嘉低著頭,看著腦花發呆。
楊可想起那時候他們剛談戀愛,他興衝衝地帶著歐陽嘉去‘吃遍學校周圍所有美食’,第一站就去了‘尖嘴喉舌’,兔頭和腦花二連擊差點把歐陽嘉嚇著。
那時候他就發現這姑娘是一個特別奇怪的人,什麼都藏在心裏,明明眼睛都開始四麵遊弋就是不敢看盤子裏齜牙咧嘴的兔頭和一整朵成形的腦花,但臉上一點都不流露出來,拿著筷子的手堅定無比伸了過去。
雖然碰到的一瞬間,她還是過不了心理關,尖叫著扔下筷子站了起來,差點落荒而逃,引得老板娘哈哈大笑,還額外送了她一杯芒果汁。
“這麼多年了,還不敢吃啊?”他略帶苦澀地問。
有些事情,你是始終不能習慣的吧?
比如烤腦花,又比如我?
他低頭在心裏給自己掬了一把淚,再抬起頭來,強顏歡笑地說:“那就便宜我嘍——”
最後一個字噎在嗓子裏,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歐陽嘉正在仔細地用筷子撥開澆在腦花上麵的豆豉醬花生碎香菜小蔥等等配料,然後小心翼翼,用幾乎是外科手術標準的精細動作,挑起了上麵的一根殘留血絲……
“老——老婆?”他膽戰心驚地看著歐陽嘉專注的臉色,表情嚴肅,黑眸冷靜,仿佛正在做的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嗯?”歐陽嘉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繼續沉浸在‘如何剝離大腦皮層組織血管’的宏圖大業中。
楊可一動不敢動地旁觀著,幹巴巴地問:“好玩嗎?”
他抓狂地想:以前也沒發現老婆大人有這種愛好啊!吃個腦花嘛!多正常!每個人都在吃的嘛!跟嫩豆腐一樣,拿勺子舀起來往嘴裏送就好了嘛!要關心的隻是腦花新鮮不新鮮,調味汁能不能成功地蓋住腥氣,激發鮮嫩的口感,誰會這麼關注上麵的血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