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單?”大家一起湊過來看, “為什麼是賬單。”
包房光線不太好,還有剛剛海水衝刷過的潮味兒,大家決定換一個好點的地方研究。大家回到每次投票的會議廳。顧燁將公文包裏全部文件都倒出來,平鋪在桌麵上, 然後大家一起查看。
“趙鵬的工作是什麼?他不會隻在家寫作吧。”湘湘在賬單上找了半天, 就找到零散兩三個收入,金額非常少, 最多的也不超過三千。湘湘年紀也不大, 剛上大學的年紀,對成人世界的生活還存在於揣測的階段, 但即使如此, 她也知道,零散一兩千塊錢的收入, 並不足以維係一家人基本生活。
沈瑩道:“或許是年代不一樣,如果是九幾年呢?九幾年一兩千已經很多了。”
“不是,”湘湘立刻反駁道:“都是一幾年的事了。”
“他這麼窮?”周俊簡直不敢相信, 富有限製了他的想象,“趙鵬怎麼也三十出頭了吧,這麼多年,就這麼點錢,他到底是怎麼混的。”
鄭正正說:“他搞寫作的,本來就清貧。”
“清貧也不至於這樣吧,”周俊完全無法理解,趙鵬和他完全是兩種三觀, 他很務實,而世上沒有比錢更實在的東西,“我看他就是在逃避現實。他心裏清楚,自己就是個沒用的人,幹什麼都幹不好,所以縮在家裏寫字,寫的書賣不出去了,就說自己懷才不遇,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
“那也不能這麼說,”湘湘有點同情趙鵬了,畢竟這麼倒黴的人,也挺少見,“他也挺不容易的,為了自己的夢想,始終不放棄。”
周俊鼻子都皺了起來,說:“什麼夢想?我十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創業了,我也有夢想啊,我的夢想就是賺很多錢,你看我現在,要什麼有什麼,他就是腦子有問題。”
“畢竟藝術家,”湘湘小聲說:“藝術家都有點的……”
周俊越說越來勁兒,繼續道:“我倒是覺得他女兒可憐,小小年紀的,跟著這麼個沒本事的爹,估計也吃了不少苦,你看他給弄的生日會,用想象的,都想不出一隻像樣點的蛋糕。”那種人造奶油糊出來的玩意兒,他老早不吃了。
“你消停點,”顧燁被周俊說得煩,他挺知道沒有錢的滋味,很多時候,沒有錢不是因為懶,不是因為壞,僅僅是因為運氣不好。顧燁懟周俊道:“他至少寫完了還賣了一本,你呢?”
周俊說:“我?以後有的人是人排隊給我寫傳記。”
鄭正正低頭笑,說:“那也要你能活著出去。”
大家又找了一會兒,突然湘湘發現了點什麼,“誒,快來看,”她將最後幾次大額度轉款圈了出來,給顧燁看:“他給這個賬戶轉了不少錢。”
顧燁沒想能看出什麼來的,銀行賬戶那麼多,他怎麼可能每個都認識,但他一看,整個人都不好了,甚至有點想苦笑。有時候他自己也鬧不明白,怎麼總會跟這種怪事有緣,這個賬戶他太清楚了,甚至閉上眼睛,就可以倒著背下來,“是家醫院,市中心那個。”
他親人也在那裏。他每個月固定都要往這個賬戶上打錢,他是學生,沒醫保卡,而病人的事故責任還沒拉扯清楚,錢也難來,所以每個月到那幾天,他都非常苦惱,瞪著那賬戶發呆,挖空心思怎麼弄錢,實在急了,甚至生出在法律邊緣試探的念頭,可惜他沒有,於是被騙進這裏玩狼人殺。
“他生病了?”湘湘說,“趙鵬好像是有一點,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就病怏怏的。”
推測似乎漸漸明朗,大家紛紛給出自己的看法。周俊說:“錯不了了,趙鵬他病了,沒錢治,想不開,於是決定報複社會,標準劇情,結案了。”大家頻頻點頭,覺得這次跑不了了,鄭正正還補充道:“嗯,估計他得的還是精神方麵的疾病,藝術家嘛,都有點的。”
大家對藝術家的誤解,一時半會是改不了了。
“不對……”顧燁閉眼搖頭。
這樣雖然說得通,但有一環缺失了,而且是很關鍵的一環,這還不夠絕望。
僅僅因為自己生病,這個打擊還不夠沉重,不夠將人真正逼上絕路。
腦海裏閃過蒼白的病房,和在走廊裏飄蕩的小女孩。顧燁猛地睜開眼,在桌麵上的小票和購物單裏尋找,他找到了幾張已經快看不清字跡的小票,上麵是兒童感冒衝劑、小兒氨酚黃那敏顆粒。
顧燁說:“生病的不是他,是他的女兒。”
“他女兒……”大家心裏頓時一咯噔,如果真是這樣,趙鵬得多難過。
“你是說,趙鵬的女兒生病了,但他寫作的收入不足以給女兒治病,於是女兒離開,而這個打擊對他太大……”湘湘道。
顧燁點點頭,道:“小孩子很容易生病,一點感冒發燒都會很難捱過去,其實不一定全是因為錢,但他或許不覺得。”
沈瑩附和道:“其實把小孩養這麼大,挺不容易的,像我小時候就愛生病,小孩嘛,抵抗力差,就一個小小的感冒,沒照顧好,很可能發展成肺炎。”
顧燁將趙鵬的賬單和存折一份份合上。
他對趙鵬的共情更深了幾分,他也有親人生病,他知道這種無力感。
其實挺多大作家出名前都吃過不少苦,比如趙鵬最喜歡的那個寫《閃靈》的史蒂芬金,他的成名作也是在洗衣房打工時寫的,後來他功成名就後,在自己的小傳記裏寫道,說有一次他女兒病了,大冬天發高燒,他和妻子抱著渾身滾燙的女兒回家,看著自己破破爛爛的屋子感到非常絕望,而這時候,他在郵箱裏找到了一張支票——200美元,他寫的文章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