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眾人驚慌之際,仿佛雲影飄落,仰頭看,一腰纏青藤頭戴花冠的少女,由密密麻麻的樹枝間倏忽出現,她的眼睛如同山裏的鹿,臉頰似臘月山茶花花瓣,嬌嫩新鮮。詩人山思驚呼:“山鬼!山鬼!”
顏如卿頓覺奇跡出現,吃驚,抓住詩人的老胳膊:“山思老巫,點解叫她山鬼?”
山思手爪張開合不攏來,顫聲道:“山中人兮芳杜若,被霹靂兮戴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
小顏轉怒為喜,放過他,。
少女身姿輕盈,身上捆紮的青藤和三葉草花使她象一隻蜻蜓:翠綠、嫩白,雙臂一打開就成了透明的翅膀。
她纖足輕點枯樹殘樁,蕩漾著降臨到眾人跟前,似乎還發出一聲長長的吆喝,他們聽她的布依語如同鳥語婉轉。
看大家木木的樣子,她大叫:“踩樹根!踩樹根!”
有那省悟的,從泥水裏拔出腿來踩在了灌木的根部,竟穩住了。隻見她扒藤掀木,砍掉無數枝椏橫鋪豎搭,開辟出一條堅實的小路。七彎八拐,踩在新砍的樹枝上,一路前行,她很快將眾人重新領回到歡鳴的溪畔。
這裏是花溪的源頭,即刻便見阿哈湖萬頃碧波自天邊湧來,直奔眼底胸懷。天高水闊,水麵金光如劍,眾人幾乎睜不開眼。大概是怕玷汙了碧綠的湖水,他們紛紛撲進湖下溪流,身體衣服轉眼被衝刷幹淨。
顏如卿是海邊長大的人,竟然不會水,在淺水裏洗洗,就找那女孩,卻沒有了她的蹤影。眼前是湖畔大道,少女來無影去無蹤,眾人駐足唏噓之餘,知道金竹大寨就要到了。
又攀爬了半個時辰,眼前是耀眼陽光、碧綠湖水、青翠莊稼和安寧的村寨,一片勃勃生機。金竹大寨如遙遠神秘的理想國,靠山臨水,展現遠方,一片片青瓦的屋頂安詳寂靜。大寨緊貼山峰,山上是層層疊疊的鬆柏森林,密如翠雲接入高天。
傳說中的金竹大寨,原來如此靜謐又輝煌,眾文人舉手揉眼搭額,惟恐是海市蜃樓夢幻。連最最甛噪的山思也緘了口,跟隨大家小心行走。
高高聳立的木門樓巍然屹立在寨門口,眾人駐足仰首。
這裏是古時夜郎王國的吞口,文官到此要下轎,武官到此要下馬,聽候夜郎王的傳見。如今雖是殘簷斷樓,但門樓上的彩繪雕刻依稀可辨。
門樓下的精雕石基座威風尚存,氣勢猶在。門樓上有高掛燈籠的燈杆,門樓兩邊石塑半人高的“夾耳”,如巨人的耳朵,是古時夜郎王巡遊歸來的拴馬之處。石夾耳前,有兩排插大旗的石基座和木旗杆。
沿大寨兩側極目遠望,是兩人多高的石頭寨牆,呈圓弧型向大寨包圍而去。寨牆上長滿劍麻、雜木和仙人掌,色彩繽紛,有綠有紫,有紅有黃。
忽見救大家出沼澤的少女現身寨牆頭,挺立在五彩草木上,眼含秋波,粲然微笑,身裹金黃夕陽光輝,女神一般。
眾人愕然。
少女含笑揮手,寨門大開,眾人著魔一般進了大寨,她又消失了。
寨牆內道路潔淨,雞鵝慢行,但見片片民居的青磚青瓦,古老安詳。一頭被繩子拴在樹身上的山羊望著陌生人發楞。
眾人正在躊躇,山歌隨風湧來——
哎,甘泉來自森林的心髒,
花溪水從西又流向東。
遠方來的貴客啊,
請不要嫌棄,
將布依人的米酒品嚐。
一群年青俏麗的布依女子不知從哪個院子、哪條巷子踴來,出現在眼前,她們雙手端大碗自釀米酒,迎向來客。
眾文人十分興奮,紛紛豪情牛飲。一碗飲罷,一天跋涉之勞頓全無;三碗下肚,頭重腳輕,神思恍惚。
入得寨內,但見大街小巷縱橫交錯,彎曲幽深。街道寧靜清爽,牆麵苔蘚叢生。每家每戶的凹型窗戶有紅黃紫白小花,屋前屋後有隨風輕搖蓊鬱翠竹。
這些夜郎王的後裔,有的人家住三合院、四合院,也有的住橫直兩排房。家家有鵝卵石鋪就的院壩,院壩裏晾曬著金黃稻穀、煙葉和紅豔豔的辣椒、雪白的青岩豆腐幹。門前有樹,屋後有井,門楣包了紅綢,門上貼著年畫,門枋貼了對聯。
街衢通途,雞犬相聞,垂髫怡然。
喜歡京劇的老槐哼起西皮:“難道這,就是那,陶淵明的,世外桃園……”
顏如卿身體輕飄,滿目夢境,跌跌撞撞地在街巷裏穿巡,尋找那麵孔粲然的少女——她的身體裏或許有不盡的空氣,所以能夠象雲朵一般輕盈;她的身體裏一定還在發光,那光就從她的臉龐和頭發、從她的四肢噴薄而出。當她出現的時候,她的光彩給身邊的一切草木叢林鍍上金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