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閃電(1)(1 / 2)

王鷹忙忙碌碌,上班掐著點來,下班迅速離開,行動節奏完全變了。樂隊的人反而不太習慣,互相了解這到底是怎麼啦。小提琴手笑:“好事好事。你們不覺得嗎?很顯然,王老師他打算在雲貴市長久地待下去了。”

有人問:“他有馬子了?”

“這種事情,就算有,也不會告訴你的嘛。你有沒有馬子啊?你會對我們說嗎?”

大家都不吭聲,看見王鷹,就仔細觀察。

過去他一臉外鄉人的落寞,對什麼都沒有興趣,所有大家喜愛的活動概不參加——喝猛酒、擲飛鏢、玩桌球。其實除了對酒精過敏外,他的飛鏢從來都是十環和九環之間,桌球技藝也特別高,曾經在成都拿過省級賽的冠軍。

他那張落寞的混血兒的臉孔,大家真是太熟悉了。白天看不到他的影子,偶爾看到他在本地輕音樂團的排練場出現,也是一副魂還留在夢鄉裏的落魄模樣。不過,到了晚上,工作時間,他即刻恢複活力,風度翩翩。

工作時間得意和沉醉,但下班後他離群索居,空曠的白天誰也不知道他都做些什麼。

做音樂這一行,工作如同做夢。

那些音樂,那些歌,無論回憶、向往、感傷,愛恨情仇,心動或是心碎,哪一個不是夢?虛無縹緲的,煞有介事的,無中生有的,全是秀,秀過了又再秀,沒完沒了,每天重複。再動人的愛,吟唱百遍之後也索然無味;再真切的痛,反複描摹也不知痛從何來了。所以說,這種消費型的音樂是毒藥,它張揚的時代精神遠不及所運載的垃圾多。

在垃圾中消耗了整個夜晚之後,王鷹會十分厭倦現實、厭倦世俗生活。

以往,王鷹白天就睡覺,此外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每個人心理上都是有弱點的。出於一種莫名的心理,王鷹就不喜歡在白天見到任何人。白晝的生活令他無所適從。他隻有出現在夜晚的燈光裏,在夢幻煙霧裏無數目光的注視下,在令人全身酥鬆的音樂裏,才立刻恢複正常,展現出優美的翩翩風度。

這不僅僅是因為,如果是在白晝,他那張雪白的“鬼佬”麵孔會因為毫無表情而令人覺得怪異,獅子頭一般的長頭發也是守舊的城市居民們所厭惡的,曾經,在商店買衣服,他就聽到有大人和孩子在身後議論他,叫他“鬼佬”、“長毛”。

更重要的是,白晝的生活中,幾乎沒有他的位置。他那麼孤獨,不食人間煙火,和現實沒有半點瓜葛。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就與這日常的世俗的生活完全疏離了。在世俗生活裏混久了會感覺十分乏味,並令人日漸遲鈍。但沒有這樣的生活,人的心理也會失去常人的那種平和與健康。從少年時就跟隨各種劇團走穴,在娛樂圈裏混了十多年的王鷹,是一隻孤獨的鷹,陪伴他的隻有音樂和寂寞。因為寂寞,又尋找了卷煙和濃茶做伴。

他是個渴望精神閃電的人。閃電雖然短暫,但閃電會把世界照亮,把生命照亮,在那個瞬間,世界隻有光芒。閃電是所有積蓄力量的爆發,是極致的純粹的光芒。閃電不可能永遠出現,但如果靈魂和生命開始墮入黑暗,就一定需要閃電將所有的黑暗驅散,實現自我救贖。

在他生命的曆程中,他的閃電來自夢想,來自音樂,來自強大完善的自我。因為他要自己給自己發電。

精神的消耗,在麵孔上往往留下了疲憊和蒼白,所以,他出現在世俗生活中的麵孔總是漠然和沉默。

在王鷹的流浪生涯中,有些書籍是一直帶在身邊的,比如《愛的意誌》,比如《查拉圖斯如是說》,比如《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他很清楚,酒吧的蕪雜,夜生活的失範,太多的孤獨時光,不斷重複的消費性通俗音樂,等等,這些都是將一代代酒吧歌手樂手腐蝕毀滅,令他們消極頹廢、變態和異化的毒物。稍有懈怠,就會走上毀滅。

讀書和思索,以及生命中一些影響了自己精神靈魂的大事件,就是他的精神閃電的電源。

柔桑是他近兩年來的一次閃電事件,但這次閃電給他帶來失落感。

她就像是一個很短暫的夢幻,伸手可觸,但轉瞬即逝。每當他坐在二十九層的落地窗邊,回想對柔桑的朦朧期待,和她的渺無音訊,會突然感到,那其實是一場夢,現實中,根本沒有一個柔桑存在。

當他拿起書本的時候,又會覺得,她其實是存在的,但是,是在那些書中,那些文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