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4.可娃(1)(1 / 2)

產房裏的燈光晝夜亮著,但是十分柔和。在這樣的光照裏,阿哈猶如陷入巨大的夢幻之中,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鬆軟得沒有了形狀,融化了一般。大腦裏是梳理不清的紛亂的夢。

這些日子,她做了太多的夢。如果是布摩在身邊,他會給她一一破解。她夢見自己劃著船,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隻是飛快的往前走。當船走不動了的時候,她就跳到河邊的岸上奔跑。顯然,這個夢的意思就是她正在遠離她的親人們,而且越來越遠。

她夢見母親的花房裏所有的花兒都去森林裏遊蕩,然後它們又來到原野上,那當中最最美麗的月亮花,一直持續不斷地盛開,從春天到秋天,月亮花開著,從燦爛到枯萎。當月亮花枯萎的時候,花瓣會收束起來,將花蕊中間的藍色果實包裹起來,那果實,布依語叫“可娃”。金竹大寨的少女們,每到秋天就要奉命去尋找可娃,嗅著它的香氣去尋找,希望它能夠給她們天賜,帶給她們幸運。夜晚,可娃會發出水晶一般的藍光。

夢裏的阿哈獨自在尋找可娃的路途上。她嗅到了它獨特的香味,她在黑暗中看見了它星星點點的藍光。她欣喜無比,準備將每一顆藍色透明的小星星都摘到手裏,帶回給布摩。

那是最最美麗和愉快的夢。布摩說過,最好的夢就是在夢中看見美麗的花兒,那將預示著幸福會陪伴在自己身邊。所以這個夢讓她快樂了很多天。她不知道她的幸福會來自何方,但是她相信,一如既往,她還是那個被未來吸引著的女孩,所有不可知的東西都成為她的期待。

有兩天,她夢見蛇,蛇追趕著她,無論她跑得多快,它都跟在她後麵,而且眼看就要咬住她了,她在萬分緊張的時候驚醒過來。第二次夢,她看見冬閑的田野上長出了無數的蛇,它們仰頭向天扭動著,舞蹈著,波浪一般集體搖動它們細滑柔軟的身軀。蛇行遍野啊!過去她也有過類似的夢,布摩說少女夢中的蛇代表陌生的男子,夢見蛇就是將會被陌生的男人追求。他還說,男人夢見蛇是不吉利的,但對於少女,夢見蛇就是好夢,因為美好的女子就該有男人追求,她們的青春,一天也不能耽誤。

但她感到不安,整天心神不寧。她認為和這兩個夢有關。

還有一次,她夢見風和日麗的日子,天空裏潔白的雲朵象島嶼一般,就在雲影下麵一條潔淨的大路上,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他很象王鷹,但不是他。他是誰,她也不知道。他是個凶猛的男人,象山裏的獸,但對她十分溫柔。她感到一種極度壓抑的興奮,身體的內部陣陣收縮痙攣,幾乎要變成藤蔓一般將他纏繞,又象幹渴的河床突然被水淹沒……她想將自己完全敞開,渴望象山中的母獸一般發出悠長的嚎叫……但是她發現,遠遠地,金定和伶俐走來了,他們坦然的樣子不象已經發現了她,但她知道他們是為她而來,找他們的公主來了。她無比羞愧,準備把頭深深地埋進那男人的懷裏,但他卻不知去向。

醒來後,很長時間她還感覺到身體裏生產之後正在慢慢複原的陣陣收縮和痙攣。她倦曲著身體,將頭幾乎埋在自己的腹部,自己將自己抱得緊緊,直到許久許久,那痙攣才慢慢緩解,她身體裏的嚎叫才平息下來。

她想:難道我已經不是那個純潔的布依少女了嗎?難道,罪孽的情欲,已經在我的身體裏留下了魔鬼,它隨時會蘇醒並爆發?

她反省著,在內心裏將自己譴責,並暗暗發誓,雖然她沒有在古老的儀式裏獻出自己的貞操,但她一定要用布依人的方式保護自己的純潔;她沒有能夠將一個完好無損的自己交給自己的愛人,但她要用對孩子的全部的愛,讓自己的傷口痊愈。

之後的幾天,她一直沒有饑餓的感覺,口腔裏沒有味覺,也沒有食欲,聽不見自己的血液流動的聲音,四肢不暖,而且發酸。她的生命裏曾經結了一枚果子,她生下了一個嬰兒。當他生下來之後,她沒精打采,沒有了活力,仿佛她的血液已經在那個生產的時刻流盡了。

她從小到大在母親伶俐的嗬護下沒有生過病,現在這種懶散的、缺少興奮和欲求的狀態,也許就是生病了。一連幾日躺著,她覺得自己還是那麼累、無力。以往的阿哈,可是個渴望象馬兒一樣奔跑、象鳥兒一樣飛翔的布依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