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瑾呈半清醒狀態, 仿佛置身泥潭, 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攀行, 好像有人在拉她,借著這股力道努力掙脫出來,下一秒泥潭伸出一隻黑手, 腳裸被一把抓住, 又陷了進去,循環往複。
室內安靜, 門外的說話聲在耳邊徘徊, 在聽到“曲默”的時候, 像是被解了穴, 她的意識瞬間被拉了回來。
奚瑾用力將眼皮撐開,往門的方向看過去, 隔著一方窄小的磨砂玻璃, 隱約能看到穿著警服的人站在外頭。
門外的說話聲聽得並不真切,可是很奇怪,提及曲默,她愣是一個字都沒落下。
就好像耳朵長了翅膀,能自動捕食自己想探尋的信息。
那個為了她幾乎可以不要命的曲默, 曾裹著風雨站在她麵前, 他向她伸了手, 把她拉進自己的傘下。
那年,她被季林輝打斷了一條胳膊。因為一筆獎學金,她用來填補學費的獎學金。
季林輝賭癮上頭手邊又沒閑錢, 從陳娟口中打探到這筆錢的存在,非逼著奚瑾全吐出來。她不願意,他便跟瘋狗一樣從牆根撈了根棍子,照著她的臉便掄了下來,她下意識偏過頭伸了右臂去擋,那筆錢最終都化成了醫藥費。
生生被打斷了胳膊,她痛到幾乎昏厥過去,季鐸抱著季林輝的後背,紅著眼牟足了勁往後拽。陳娟這才護到她身前瑟縮發抖,幾乎跪地求季林輝停手。
奚瑾看了陳娟一眼,眼底的淚聚了散,散了又聚,愣是咬著牙一滴都沒流下。
季林輝啐了聲:“賤骨頭!”
這才不甘不願的扔了棍子,掙開季鐸死命抱住自己的臂彎,轉過身背著手,大搖大擺的走出了院門。
她拒絕了季鐸的好意,推開陳娟,一個人往醫院走,倔強的沒回一下頭。
鑽心的痛,汗不斷的從額角淌了下來,滴進了領口,汗濕了衣衫。
她身側垂著一隻斷掉的右臂,像一隻失群的孤雁,形單影隻。
右臂打了厚重的石膏,之後在家的那幾天,她沉默的像個天生的啞巴。
曲默打來的電話,她一個都沒有接。
她不知道曲默當時是怎麼找到她家的地址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自己的遭遇的,更不知道他當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掄起那根曾經傷害過她的棍子,照準了季林輝的右臂,一棍子又一棍子,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砸了下去。
西沉的夕陽燒紅了他的眼,他像極了一隻被荊棘刺傷的獅子,憤怒又痛苦。
陳娟和季鐸都不在家,奚瑾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單手抱著膝蓋看著眼前近乎瘋狂的一幕。
她什麼都沒說,隻是靜靜的看著。
心裏竟是無盡的暢快,又隱約有些羞惱。
她不想成為和季林輝一樣卑劣的人,可她始終是個有血有肉會生出仇恨心的人。
曲默終於揍累了,喘著粗氣將手裏的棍子掄了個圈:“要是再敢動奚瑾一下,我扒了你的皮!”
他又狠踹了季林輝一腳,季林輝像一灘爛泥匍伏在地,右臂全是血,吃痛的連聲求饒。
奚瑾從醫院回來的路上買了兩包驅鼠劑,她想過和季林輝同歸於盡,可她又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什麼都沒開始,就匆匆的收了尾,像受了潮的煙花,還沒來得及盛放,就汩沒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場裏。
她將自己鎖進房間,看著躺在腳邊的驅鼠劑發呆,始終在掙紮,在猶豫。
曲默的突然出現,讓她的仇恨終於找到了發泄口。
她不想死了,曲默站在她麵前,站在餘溫未散的殘陽邊,紅著眼看著她,不是悲憫,更不是同情,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眼底的心疼與憐惜。
風吹亂了她的長發,發落進眼裏,有些疼。
奚瑾麵朝著曲默坐著,坐進那抹殘陽裏,彎了彎唇,想笑,又有點想哭。
後來……
怎麼就分開了呢?
*
曲默在停車場最角落的位置找到了那輛黑色的邁巴赫,開了車門坐進去,在車裏沉默良久,習慣性伸手在車裏一陣摸索,沒能找到口香糖。
他這才恍惚記起之前那輛車已經被自己撞廢了。
重重的靠向後椅背,垂眼看自己身上的血跡,斑駁的血跡被風幹,成塊狀凝結。
心裏堵了一下,悵然若失。
重新掀起眼皮,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將車開了出去。
到家的時候臨近中午,曲默脫了衣服扔進垃圾桶,走去浴室打開淋浴,小心翼翼避開傷口,將有些狼狽的自己衝洗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