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而已,動靜這麼大?”
不過短短九個字,語氣裏有著不容錯辨的嘲諷與不耐,但在此刻落進傅攸寧耳中,卻有如山澗清泉,澄澈,琅琅。
這聲音終於讓她一路僵直的脊背緩緩鬆下來,腦中蹦出個不太合宜的念頭——
此時便是去隨意哪家小食肆裏拿張油膩膩的菜單來,隻怕他也能念出這樣清越的風華吧。
那隊羽林果然沒再跟過來,隻遠遠齊聲道:“梁大人,我等隻是……巡夜經過。”
銀白衣袍的人不動如山,聲調冷冷:“這條街不必巡。”
“可是……”領頭的那一位勇敢出聲,卻又在某種不知名的威懾之下失了底氣。
傅攸寧雖目力模糊,聽得卻真切,此時便不做他想,撐著一口氣幾步撲到那銀白衣袍的人身前……毫不猶豫地環臂扣住他的腰。
“傅攸寧!”那人似是受了驚嚇,抬手就要揮開她,“你!”
傅攸寧毫無招架之力,隻好緊閉雙目,任命地感受著自己雙腳騰空的瞬間。
海棠紅衣衫在月下夜色中如花輕揚,繼而重重跌落。
靜靜伏地緩了好一陣,傅攸寧才緩緩抬頭,僵硬回眸,半點血色都不剩的唇牽出上揚的弧度,露出一個其慘無比的笑。
身為一個武官,竟被同一個人,當眾一掌拍飛,兩!次!
銀白衣袍的人像是立時回過神,腳步略急,過來將她扶起:“我並未使力。”好聽的嗓音雖偏冷,卻有一絲微顫,又兼有濃重的疑惑。
傅攸寧很慶幸自己沒有當場表演腦漿迸裂。這種死法,可比被人一路追殺到累死還要難看百倍。
任他扶住站定,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肩上。頭顱無力低垂直到緩緩搭在他的肩上,她才慘白著臉,氣息紊亂地在那人耳邊低聲道:“梁錦棠,帶我回去。在我醒來之前,不要讓任何人……靠近我,求你。”
其實傅攸寧並不確定他會不會答應幫這個忙,畢竟他在眾人眼中素來冷傲。可眼下的形勢,除了他,她不知自己還可以信任誰。
“你……”
“別聲張,”傅攸寧緊緊閉著眼,強忍著什麼,“我像是……瞧不見了……”
話音未斷,撐了一路的那口心頭血終於噴薄而出,濺在銀白衣袍的肩頭。
在墜入黑甜的一瞬間,她心中默默祝禱——
但願沒噴到他臉上,聽說這人一慣脾氣不大好的。
梁錦棠未察覺自己圈住她的手臂收緊,隻是側著頭皺眉盯著自己的肩上。
血紅與銀白,在暗夜中氤氳斑駁,像雪天中宵裏有繁花無聲盛放。
*****************
眼前一片漆黑。
不知自己此刻身在何處,不知是否安全無虞,不知此刻今夕何夕。
好在十年繡衣衛生涯造就了傅攸寧小野獸般的直覺。當腳步聲漸近時,她的身體比腦子先醒,虛弱無力的右手慢慢抬起,無聲地探向自己腰間。
可惜空無一物,指尖所觸,微涼。
她穩住心神,盡力不去在意自己虛弱顫抖的手,不去考慮忽然失明的雙目,隻是凝神側耳,試圖從那漸近的腳步聲中聽出一點頭緒。
來的共有兩人。
一個腳步略拖遝,像是老人家;另一個……仿佛沉毅穩健,卻又極輕。
“……三爺,您的意思是,巡夜的光祿羽林整隊人都看到您將人一掌拍飛?”老人家開口,語氣裏的幸災樂禍顯得格外活潑。
“我沒使力!”這一句似辯解又似反駁的低惱伴著重重的開門聲。
是梁大人啊……
傅攸寧聽出是梁錦棠的聲音,便悄悄又卸了身上繃著的力,宛如癱瘓般顧自躺回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