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當最終的勝利終於到來時,嚴家一門早已俱滅,成了墳塚中的白骨了。
猛然就有想哭的感覺奔騰到心間,淚意湧上眼眶,將視野模糊成白霧般的虛影。
嚴涼喉間溢出一絲隱忍的笑聲,似有無限情緒得不到發泄,唯有轉眸向岑陌道:“陪我比劃一場,如何?”
岑陌熱淚盈眶,注視嚴涼半晌,紅著眼睛重重點頭:“來吧!請侯爺賜教!”
嚴涼抬手,召喚出佩劍“無定”,拔劍出鞘。
岑陌也手持佩劍,和嚴涼鬥在了一起。
那鬼差眼見著嚴涼和岑陌驟然便打了起來,一時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兩個人生前都是沙場宿將,久經曆練,不論氣勢還是劍術都堪稱一流,不過是剛鬥上三四個來回就已經讓鬼差看得目不轉睛。有劍氣不斷波及到他所在的位置,帶來颯爽的勁道和凜凜魄力。劍招揚起無數彼岸花飛舞起來,夾帶四散的雪片,如紅白相間的狂瀾暴雨,飛散了一天一地。
鬼差從不曾見到這樣的場麵,仿佛他不是立在彼岸花叢中,而是立在了遙遠北地的戰場,看著兩位意氣昂揚的將軍劍挑河山,斬碎白雪黃沙,劍刃迎著陽光綻開炫目的金色!
鬼差看得移不開眼睛,又因劍風太過猛烈而不能不連連後退。
他退得足夠遠了,發現有好多鬼魂都被這裏的場麵吸引而來,無不激動的沉浸在戰爭勝利的喜悅裏,誠服而感動的望著嚴涼和岑陌。
這時候人群末端傳來了騷動,眾人下意識往兩側讓開,讓出一條路來,隻見是曲朝露帶著沁水找了過來,兩個人奔跑著衝向嚴涼和岑陌。
方才戰勝的消息傳到寢殿時,曲朝露激動的差點被剪刀剪到手,幾乎是扔了剪刀和剪紙就衝出寢殿,帶起一陣風吹得桌上的剪紙飛落一地,五光十色。
她拉著沁水來找嚴涼,迫不及待的要和他分享這份無比激動。
她高喊著“阿涼”二字,衝進了彼岸花叢。而此時嚴涼和岑陌的較量也到達尾聲,寶劍無定閃著湛藍冷光的劍鋒直指嶽麓的咽喉,停在了距離嶽麓喉結毫厘的位置。而嶽麓手中的劍直指嚴涼的肩頭。
勝負已分。
“屬下輸了。”岑陌收回劍,抱拳給嚴涼施禮。
嚴涼笑著,如浮光靄靄,眼底被淚水催成了激蕩的紅色。他和岑陌看向飛奔而來的曲朝露和沁水,嚴涼忽覺得曲朝露仿佛身披了綺麗的霞光,那樣的溫暖惹人欲醉,令他無比渴望和她分享狂喜和悲傷。
他將跑到他麵前、正要開口和他說話的曲朝露抱住,把她舉了起來,在她的驚呼聲中舉著她轉圈,看著她墨發飛舞時飄逸如瑤台仙子的姿容,看著她百褶月華的大擺裙飛開流光溢彩。
無數晶瑩的雪花濺開在周圍,宛如碎成千百飛塵的琉璃屑,紅色的花瓣似輕紅的雨霧那樣如夢似幻,圍著兩個人打轉。
曲朝露不禁笑出聲,淚水從眼角滴落,喜極而泣:“阿涼!我們贏了!山河已定,多難興邦。這麼多年我們終於贏了!”
嚴涼把曲朝露放下來,抬手要為她擦拭臉上的眼淚。曲朝露卻猛然將嚴涼撲倒在地,兩個人倒進豔紅的彼岸花叢裏,曲朝露趴在嚴涼的身上,彼此眼對著眼,鼻尖貼著鼻尖,溫熱的呼吸纏繞彼此。
曲朝露低頭吻住嚴涼的嘴唇,緊緊抱著他激烈狂吻。
嚴涼也激烈的回應她,情不自禁在花叢中滾過,淚水在擁吻間相融,不知劃過誰的皮膚,洇出滾燙如烙印的情緒。
家國已定,民族不滅!
豫京永盛,百姓永寧!
遠處佇立的鬼魂們已經成了密密麻麻的好幾排剪影,全都癡癡的望著他們的城隍爺和城隍娘娘擁吻在彼岸花海中。
他們所感受到的是發自內心的狂喜,是身為衛朝子民的驕傲。
大家陸續哭了出來,這是頭一次,地府裏眾鬼的淚水仿佛全都是溫熱的,連同眼前一雙璧人絕美的畫麵刻印在心底。
沁水立在岑陌身邊,與他相視而笑,眼裏也都噙著熱淚。
在曲朝露快要呼吸不過來時,嚴涼放開了她,摟著她站了起來。
曲朝露臉上兩團玫瑰色的潮紅,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靠在嚴涼懷裏,抬眼想和他說什麼,忽然神色窒了窒,皺著眉頭再度放低了視線。
嚴涼見她似乎有些不適,忙問:“朝露,怎麼了?”
曲朝露笑了笑:“沒什麼,大概是過於激動了,覺得有些頭暈無力,不是很舒服。”她喘過口氣,又有些為難道:“我想喝梅子湯……”
“那我們回去。”嚴涼將曲朝露打橫抱起,召出一道金光法陣,瞬間離開了此地。
岑陌和沁水也忙跟著乘法陣離開,花叢中隻餘下那些嘩然訝異的眾鬼。
嚴涼抱著曲朝露直接出現在城隍廟寢殿中。
容娘沒有離開寢殿,還留在這裏整理曲朝露和沁水扔下的剪紙以及工具,將一切都整理好放進了木匣子裏,就見寢殿中金光乍現,地上浮現出一道陣法,接著嚴涼抱著曲朝露出現,隨後跟著岑陌和沁水。
嚴涼一見到容娘就道:“容娘,趕緊找人去弄一碗梅子湯來,要新鮮解膩的,給娘娘喝。”
容娘略疑惑,回道:“眼下是隆冬時節,怕是弄不來新鮮的梅子湯。城隍廟的冰窖裏有娘娘存下的柚子湯,酸甜可口,可以替代梅子湯用來解膩。”她說到這裏停一停,探究的視線落在曲朝露臉上,“隻是娘娘怎麼突然就想喝梅子湯了?”
曲朝露如實道:“的確是想喝點酸的,有點頭暈無力,不太舒服。”
沁水主動說:“不必勞煩文判官安排人去了,就奴婢去吧。柚子湯微苦,得加點蜂蜜為好。奴婢曉得大娘子的口味,蜂蜜的多少還是奴婢來加會比較合大娘子的口。”
嚴涼淺笑道:“好,有勞你了。”
沁水忙去冰窖。
容娘卻依舊注目曲朝露,眼底疑色漸漸加深,似是想到什麼。嚴涼將曲朝露放在小榻上,曲朝露正在看被容娘收容進木匣子裏的各色剪紙,又見容娘走到她麵前,含著淡如輕雲的幽幽笑意打量她。
曲朝露不由疑惑,問道:“容娘姐姐怎麼這麼看我?”
容娘抬起一根手指,指尖浮現出一縷鬼氣。她控製著鬼氣繚繞起曲朝露的身子,鬼氣忽然鑽進曲朝露身體裏去。
曲朝露一訝,嚴涼也皺眉盯著容娘。不到片刻就見容娘收回了那縷鬼氣,唇角笑意已從淺淡變得十分鮮明。
容娘轉身對嚴涼道:“恭喜城隍爺,娘娘這是有孕了。”
這話宛如平地裏乍然一聲驚雷,令嚴涼懵然怔住。
曲朝露又驚又喜,不禁從榻上站起來,不能置信的拉住容娘的袖子道:“容娘姐姐所言為真?”
容娘又給曲朝露福了福身,“娘娘畢竟已經是地祗,體質與凡人不同,也不會如陽間娘子那樣害喜的時候症狀明顯。但我確定娘娘的確有了身孕,大約兩個月左右。”她的喜悅從心底漫出來,“恭喜娘娘。”
岑陌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連連道:“恭喜侯爺,恭喜夫人!”
曲朝露喜不自勝,再也難以掩抑,朝著嚴涼走了幾步就被他拉進懷裏。她緊緊握著嚴涼的手,歡喜的要沁出淚來。
殿內明灼搖曳的燭火映在曲朝露臉上,她雪白美好的臉頰微染輕紅,洋溢著濃濃的幸福柔和的光暈,容色極致嬌豔。
嚴涼一手輕搭著曲朝露的後腰,一手緊緊拉著她的手,激動的看了又看,目光漸漸停留在曲朝露的小腹。
他這樣怔怔看了曲朝露半天,也沒管容娘和岑陌還在旁邊,猛地一把摟住曲朝露道:“太好了朝露!朝露我們有孩子了!朝露!”
曲朝露連連點頭,哭個不停,嚴涼怎麼給她抹淚都沒有用。本來十幾年抗敵戰爭終於獲得全勝之事就讓兩人興奮不已,緊接著又是一個彌天的喜悅降臨,這種衝擊對兩個人來說宛如置身在美夢中,歡喜的不知所措,唯有相擁著一起分享那股沸沸騰騰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