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黎見祝君蘭聲微氣弱,淚流不止,言辭之前卻沒有半點怯意,三言兩語道清原委,料定這畢竟是個頗有學識的才女,再加上這女子年紀輕輕,孤身一人外出求學,卻遭逢此等不仁待遇,憐憫之心更多了幾分,便開口問道,“你在淵莊求藝學技,可是雷莊主親自教授?”
何蚌兒本與秦畫在一旁低聲說話,聽到“雷莊主”三個字,不自覺地跳起來湊身過來,秦畫顧自一笑,也緩步跟了過來。
祝君蘭答道,“濟民娘子有所不知,淵莊之中,能得莊主親自教授的少之又少,小女無幸,師承倪先生。”
東方黎微微一笑,說道,“怎麼能說‘無幸’,倪藝越是淵莊第一女先生,工技之長,雷淵也非能比。”
祝君蘭微笑,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說道,“濟民娘子所言極是,小女拜在倪先生門下,的確受益匪淺。”
何蚌兒在一旁冷不防地“哼”了一聲,說道,“若真是受益匪淺,何不乖乖呆在華漁瓊,偏偏要出來?如今受了這般苦楚……”
東方黎硬生生攔下那一句“自作自受”,知曉何蚌兒還要說出什麼嘲諷的話來,連忙接著說道,“華漁瓊這些年來工技雖有所成,始終比不上大龜精妙,學技之人本就求知心切,自然想要更好的。”
何蚌兒冷笑一聲,說道,“求知心切,還是求利心切?誰不知道學百技不似讀詩書,以求修身養性,追賢比德,為的不過是謀一技之長,賺金逐利罷了。”
四圍之人聽何蚌兒話語,皆覺言辭過於犀利,然而無奈她所言句句是真,倒也無可辯駁,隻是這些話本來是藏在台麵下,東方黎一聽何蚌兒生冷言語,自己心頭已先起了疙瘩,再轉臉去看祝君蘭臉色,自是又紅又紫,像是被說中心事,又向自尊被損,半晌才咬牙吐出一句,“我們這些尋常人家孩子不比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少爺小姐,沒有一技之長,如何出人頭地,難不成代代平庸下去?”
之前何蚌兒得知祝君蘭遭遇,本是滿心替她怨怒,言語過激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發泄,無料不經意之間傷了這女孩子的自尊,惹其針鋒相對,隻覺得一口氣憋在心裏,也不知是誰錯,想要再搶白一句,更顯得自己恃強淩弱,沒有憐憫之心,若是就此咽下這口氣,又何嚐受過這等委屈,偏偏秦畫不合時宜地笑了聲來,便一口怒氣全都發泄在無辜人身上,而後卻也不解恨意,對祝君蘭說道,“我並不是有意為難你,更非嘲諷你逐利,所謂‘熙熙攘攘皆為利往’,世上恐怕沒有一個能逃得出金銀所縛,然而你們這般人,養的羽翼豐滿,卻隻想著外頭的高枝去攀,反倒辜負了我們一番養育。”
何蚌兒隻為一時之快,卻提到這等嚴肅難解的話題,崔百題雖然勉強為笑,一張臉早已僵硬,秦畫本想溫言玩笑胡混過去,無奈自己剛剛被打,不敢貿然言語,東方黎眼見祝君蘭被道破心機,麵如死灰,氣氛尷尬,急忙開口笑道,“什麼‘我們’,你跟誰是‘我們’?敢稱同你稱‘我們’的就隻有雷淵了,莫不是你替雷淵抱不平,道不憤,恨他一番苦心的人都跑到大龜落英初果去了?好護食的鳥兒啊。”
何蚌兒聽了東方黎這一句,也禁不住“嗤”地笑出聲來,崔百題眉頭紓解,秦畫更是咯咯笑個不停,祝君蘭眼見自己尷尬被東方黎三言兩語化解,心中自然又多生出了幾分敬佩之情,總前隻是聽說這一位濟民娘子不是簡單角色,氣質如仙,七竅玲瓏,從前隻覺得她是小姐出身,憑著祖德父功居高位,舉手投足,為人辦事必然帶有小姐脾性,定是如同何蚌兒這般笑怒自由,如今一見一聞才知傳言不虛,眼前這位溫柔體恤的女子果真收放自如,該慈是慈,該利則利,且不知道她厲害起來是什麼樣子?
何蚌兒接到個台階,自然識趣不再說話,隻是挨不住胸中一腔不忿,默默在一旁生悶氣,秦畫看在眼裏,像是有心拿她玩笑,隻一味跟她湊趣,崔百題見東方黎緩身落座,也輕輕扶祝君蘭坐下說話。
這一邊何蚌兒被秦畫惹得滿臉通紅,一跺腳衝出門去,秦畫不慌不忙搖著扇子跟了出去,東方黎看在眼裏,心中自有一番滋味,臉上卻不動聲色,溫言細語問祝君蘭道,“祝姑娘如今有何打算?”
祝君蘭本是一臉文弱,提到自己的仇人卻難忍激憤,恨恨說道,“小女想討回一個公道。”
崔百題在一旁說道,“於情於理與規於法,卻是大龜人的不對,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為祝姑娘討回一個公道,也是為華漁瓊討回一個公道。”
東方黎說道,“公道自然要討,隻怕我們貿貿然去了,那罪魁禍首不肯乖乖認凶。”轉而問祝君蘭道,“那主戶是什麼來曆?”
祝君蘭答道,“是大龜有名富戶,家中世代經商,男主,便是那虐打小女的罪魁,近日以來正在上下疏通欲買官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