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三年的秋天,一場大雨席卷了整個被籠罩在愁雲慘霧裏的長安城。
華陽街上丞相一家的血跡仿佛仍未散盡,從前線便傳來了漢軍大敗的消息,由於李廣利的冒進,遭到匈奴的突襲,七萬漢軍將士全部喪身塞外。
這是漢軍和匈奴作戰以來,折損最為嚴重的一次,長安城裏每走幾步,都能看到掛著白色布幡的人家,夜深人靜時,總有那幽幽的哭泣聲傳來。
皇帝震怒,滿朝大臣戰戰兢兢,將腦袋提在褲腰帶上度日,偏生這些日子秋老虎總是徘徊不去,長安城裏悶熱無風,讓人透不過氣來。
好在這夜終於大雨傾盆,雷電照亮了建章宮的雙鳳闕,狂風呼嘯著將重重深殿的大門吹開,將悶熱吹得散無蹤影。那懸掛在屋簷下的珍玉,在風中不斷發出叮叮當當的撞擊著,伴著嘈雜的雨聲,一時間竟然讓人想起邊疆的金戈鐵馬來。
在這電閃雷鳴的當口,一架馬車從建章宮的東闕門出發,朝長安城裏的北闕甲第行去。
這北闕甲第自漢初以來,就居住著大漢的各種達官顯貴,但人有高峰也有低穀,很少有家族能綿延幾代不衰。有些家族雖然已經衰退了,但仍然居住在這塊象征著尊貴地位的豪宅區,靠著祖上的功勞維持著日常的體麵。
白發蒼蒼的皇帝此行要拜訪的正是一處曾經豪華寬敞,如今卻已經人去樓空的府邸,長平侯府。
當初長平烈侯曾居住於此的時候,雖然出身行伍的將軍為人簡樸,但平陽公主卻素來養尊處優,漸漸將宅院打理得精巧又奢華。
等到公主薨後,此處宅院就留給了繼承長平侯爵位的長子衛伉,而隨著衛伉被牽連入公孫父子的冤獄而被處死,緊接著的巫蠱之禍又讓衛家一蹶不振,衛伉的家人也搬離了這個讓他們感到悲傷的地方,再也沒有在長安城出現過。
如今的長平侯府,一年多無人打理,庭院裏野草蔓延上了台階,草木在秋色中帶著明顯的蕭瑟和破敗。用來攀爬葡萄的架子被大風吹倒在地上,上麵纏繞的葡萄藤也已發黃,儼然已經枯死許久,隻有零星幾片卷曲的黃葉在雨中搖搖欲墜。
劉徹在一名史姓的年輕小黃門的攙扶下,一腳深一腳淺地朝前走去,幾縷雨絲繞過宮人高舉的華蓋,打濕了他白色的鬢角,年邁的皇帝鼻翼微張,雙目圓睜,看起來有些激動。
“陛下慢些走,小心腳下。”那個攙扶他的黃門一疊聲地勸。
“不妨事,這個地方,朕以前熟得很。”劉徹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他現在這個年歲,說話的速度明顯慢悠悠的,但又自帶這麼多年做皇帝養成的強烈的帝王威嚴,讓跟隨他的人都心懷懼怕。
像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話,劉徹伸手朝右前方一點:“這塊,原來有兩排石樁,是練功用的,你們能看見嗎?”
黃門抬頭看去,隻見草叢高及大腿,這個宅子又沒有任何光亮,隻覺得黑乎乎得可怖,仿佛裏麵隨時能竄出一隻噬人的猛獸來一般。
早有隨從提著燈籠跑過去確認:“回稟陛下,確實有石樁,隻是都被草沒過了,所以從這裏看不出來。”
“也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劉徹繼續堅定地向前走去,“陪朕去前麵看看。”
前麵有什麼?黃門憂心忡忡地抬眼望去,隻見大門緊閉的正廳。他不知道為什麼劉徹在聽了一個時辰雨聲之後,突發奇想想要造訪這座已經廢棄多時的侯府,為了皇帝這趟臨時出行,光祿勳早已派人將侯府前前後後檢查了個妥當,生怕危及皇帝安危。
當劉徹踏上台階的時候,隨行的宮人早已上前將門推開,扶著劉徹走了進去。一道閃電在頭頂躍動,瞬間照亮了房間內的一切,衛家人離開前搬空了侯府的所有家當,如今被慘白的電光照亮的,是空空如也的房間,裏麵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