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捉蟲)(1 / 3)

雨洗碧雲,秋正濃。

窗外雨聲潺潺,月佼端坐在妝台前,盯著鏡中那張熟悉的麵孔。

烏發如新漆,垂鬟髻的分肖燕尾斜垂在左肩;白膚似脂玉,雙頰上是照人的溶溶丹霞色,若春梅綻於雪天;眉似遠山黛,唇若淺脂染;雙眸晶晶,滿目皆是坦蕩蕩的正氣。

那是十六歲的月佼,端莊明麗,柔善可欺。

她遲滯垂眸,看向自己擱在妝台上的左手。

片刻後,試探地動了動纖細的五指。

活生生的。

大雨天的秋日午後,房內的光線並不十分明亮。可對月佼來說,此刻自窗前灑進來的幽微天光,已然炳耀如日月星辰同輝。

再不是僵身囿於狹小棺木中永無盡頭的黑暗。

第五月佼,紅雲穀第七十三代“神女”,一個壓根兒不信世間有鬼神的“神女”,在十八歲那年被莫名其妙毒殺後……

死而重生,回到了她十六歲的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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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扉輕響,月佼一個激靈,應聲回首,目射寒江。

來人是一位梳雙平髻的秀麗少女,膚色如蜜,笑眼靈動,活潑潑暢意如林間鳥。

“姑娘怎麼不關窗呢?”秀麗少女眉心浮起淺淺擔憂,口中說著,便往窗畔行去。

這個聲音讓月佼心中一暖,幾欲落淚。

在那叫人絕望的漫長黑暗中,這道嗓音時常在墳前絮絮叨叨,是死去的月佼與人世之間僅有的溫暖牽連。

月佼閉了閉眼,斂去眸中驟然湧起的淚意,微笑著輕道,“木蝴蝶……不,今後我就喚你阿木吧。”

“姑娘怎麼了?”許是聽出她的嗓音與往日不同,木蝴蝶也顧不上關窗了,趨步行到月佼身邊,憂心忡忡地詢道。

月佼徐徐睜眼,眨去眸中薄薄的淚意後,笑音微顫:“阿木,我從前不信真有鬼神的……”

月佼的母親是上一代“神女”,她的母親“飛升”後,她在穀主與穀中信眾的簇擁下,成為了新任“神女”。

在紅雲穀,“紅雲神女”的地位僅次於穀主,持雙玉通天地,受諭神明、布達至信眾。

“月佼不信鬼神”這事,作為月佼唯一的近身侍婢,木蝴蝶一直是知道的。她雖覺得月佼這樣不對,可也從不苛責詰問,更未向旁人透露過半句,隻在力所能及之時盡力為月佼遮掩。

聽她今日又這樣說,木蝴蝶顧不得是否僭越衝撞,連忙抬手捂了她的嘴,機警的目光向窗外望了望。

她壓低嗓音在月佼耳旁急急道:“這話姑娘同奴婢說說就罷了,在旁人麵前可萬萬說不得!”

若叫人知道“神女自己都不信鬼神”,不必穀主發令,穀中信眾們就能將她綁了扔進火堆裏祭天神。

月佼彎了笑眼,輕輕將捂在自己唇上的溫暖柔荑拉下來,點點頭站起身來。

在木蝴蝶訝異的注視下,月佼回身自妝台上取過一個小巧精致的七寶銀盒。

那是紅雲神女為信眾施福的金粉朱砂。

雖驚訝又疑惑,木蝴蝶還是在月佼的示意下,單膝緩緩落地,仰麵恭順地望著她,激動到渾身輕顫。

月佼纖潤的食指沾了金粉朱砂,溫柔細致地在木蝴蝶的眉間點繪出半朵盛放的“烈焰木蓮”。

月佼從前不信鬼神,也不願裝神弄鬼去騙人,所以,她自接任“神女”之位後,從未開壇祭過天神,更別說替信眾施福了。

可她知道,木蝴蝶是深信不疑的。

既如此,無論世間是否真有鬼神,她願以虔誠之心為木蝴蝶行這微不足道的報答。

畢竟,在她前世死後無人問津之時,是這個姑娘時時在墳前溫暖絮叨,才讓她能在黑暗中與這世間保有微弱的牽連。

木蝴蝶,曾以綿長赤忱,溫柔待她。

“阿木,”月佼指尖輕抵她的眉心,垂眼凝視著她,寶相莊嚴,“紅雲神女月佼受天之諭,祝福你長命百歲,福澤綿長,兒孫安康。”

木蝴蝶眼眶酸到發緊,有淚自眼角沁出。

她不明白,一向不信此事的月佼為何忽然對自己施此福澤,可她感受得到月佼此刻的虔誠與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