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鄴城出發後,馬車不疾不徐又行了十餘日,一大早便進了距離京城約莫百裏地的香河城。
在香河城的官驛安頓下來之後才是辰時,嚴懷朗照例行色匆匆地出外辦事了。
此時還早,月佼原本是在客房中看書,卻少見的有些心浮氣躁。
雖說讀書的底子打得不好,可她骨子裏是個心無旁騖的一根筋,真要學什麼,總是很快的。這一路上有賴嚴懷朗從旁指點,加上紀向真的鼎力相助,許多從前模模糊糊的東西在她腦中總算有了些條理。
可所知越多,越覺自己無知。
眼看實在靜不下心來,月佼索性將手頭的書擱下,晃到官驛的中庭,側身坐在回廊上靠著廊柱出神。
廊下是一處假山小湖,一群色彩斑斕的小鯉魚密密匝匝聚集在她投在湖中的倒影下,紛紛搖頭擺尾,甚是可愛。
向來不安分的紀向真早已將官驛中能晃蕩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正無趣時,抬眼就瞧見坐在廊下的月佼,於是興高采烈地飛奔過去。
“我還當你能捧著書在房裏坐到天荒地老呢。”
月佼應聲抬頭衝他笑了笑,又將目光轉回去盯著湖中那些小鯉魚:“出來透透氣。”
紀向真躍身上了回廊,順勢坐在她旁邊,將手中的一包瓜子遞過去,“哎,我說你,這幾日看起來可有些沉重啊。有心事?”
月佼自他掌心的紙包中拈了一顆瓜子,放在嘴裏有一下沒一下地咬著:“你們是不是早就看出來,我若去考官,根本考不上?”
“你們”自然指的是紀向真與嚴懷朗。
一路上托他們二人的福,月佼終於對大縉的官製有了初步的了解,也約略知曉了每年開春的文武官考到底是一件多難的事。
這半個月下來,月佼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從前引以為豪的“讀過書”,那就真的隻是讀過書而已。若要實打實地比學識,她連眼前這個逮著機會就偷懶打混的紀向真都不如。
紀向真隨口道:“嚴大人怎麼想的我不清楚,但我在鄴城時就跟你說過,叫你跟我一起去應監察司的點招。那個主要是武考,咱們江湖兒女還怕武考嗎?”
“你都說‘主要’是武考,又不是沒有文考了,”月佼將手中那顆被咬得不成形的瓜子扔進湖中,又從紀向真手中重新拈了一顆過來,“監察司又不是什麼江湖門派,難不成還專收隻會打打殺殺的草莽啊?”
即便監察司真打算收一堆隻會“打打殺殺”的草莽,她隻怕也沒戲。因為她隻能“打打”,並不敢“殺殺”。
見她愈發低落,紀向真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出聲寬慰道:“前幾日嚴大人不是才說了嘛,你腦子好使,學東西快,又肯下功夫……這不還有兩三個月嗎?不怕的。”
這話若放在從前,月佼隻怕真的就聽進去了。
“就算是不吃不喝不睡,也隻有這兩三個月的時間了,”月佼拿門牙將手中那顆瓜子咬了個稀巴爛,半點也笑不出來,“你昨日不才說,旁人都是打小就學起,有些人為了官考還會特意準備好幾年的?”
“今年沒考上那就明年再考,這不是一開始你自己說的嗎?”紀向真不以為意地繼續嗑瓜子,“說好的恒心呢?”
月佼不是沒恒心,隻是沒恒產。自打聽紀向真說了京中的物價之後,她就開始擔憂自己手中的銀票根本撐不到明年。
這是她第一次認識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
她沒有退路,卻也沒有依憑。除了滿心想走正道的執念外,她什麼都沒有。
她那副愁雲密布的模樣終於讓紀向真皺起了眉頭,他收起手上那包瓜子,認真道:“別發愁了,過來點,我跟你說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