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卻在巷口見到嚴芷汀的馬車,他當下就心中發惱了。
好在他進了院子後就看到小姑娘氣勢洶洶,嚴芷汀倒像潰不成軍的模樣,這才略略釋然了些。
月佼抬手環住他的脖子,窩在他的懷抱中扁扁嘴道,“醒來以後一直疼著,江信之和蘇憶彤來看我……又說了紀向真的事……他會被解職趕走嗎?那些人之後又會彈劾你嗎?”
“你就是想太多了才會頭疼,叫你別多想的,”嚴懷朗抱著她進了樓上的寢房,將她放在榻上,“放心,紀向真不會有事,有我在。”
月佼心疼地抬手摸了摸他眼下淡淡的烏青,“那,你呢?你會有事嗎?”
“不會。”視彈劾如家常便飯的嚴懷朗輕輕揚唇。
大縉以勇武立國,在眾人舊有的觀念中,過於強調九死不悔的犧牲,這是嚴懷朗一直著力想摒棄的東西。
不過他很清楚,如此根深蒂固的舉國共識,自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扭轉,也非他一人呼號就能輕易變了眾人心中乾坤。
這件事或許要經過好幾代人的滌蕩,打無數的嘴仗,以無數的踐行去實證,才能慢慢撥開這層迷思。
但這層迷思一定要有人去撥,而最先出手去觸動這種陳腐觀念的人,必定會背負罵名。
他不怕千夫所指,他一直在盡力去做點燃這星火的人。
“或許微不足道,惟願積沙成塔。”嚴懷朗輕聲道。
“你說的才是對的,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若有人因此罵你,我就替你罵回去,”月佼坐在榻上,展臂緊緊抱住他的腰,“若遇到我罵不過的那種……我,我就陪著你挨罵。”
嚴懷朗眸心湛湛漾開悅然的星光。
他的小姑娘雖說不出什麼堂皇的道理,可是,她都懂。
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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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是正未時,大白天的月佼本也睡不著,可她想著嚴懷朗昨夜被自己折騰半晌,一定沒睡好,今日又忙了半日才趕回來,便乖乖陪他躺下午歇片刻。
兩人在榻上窩到一處,不待他伸手,月佼便熟門熟路地縮進他懷裏。
他又言簡意賅地將玄明一案的相關安排對月佼說了,以免她總牽腸掛肚不能安心靜養。
“對了,嚴芷汀跑來跟你瞎說什麼?”嚴懷朗垂首抵住她的額角,溫聲問道。
“說你之前同你母親吵起來,又說你母親不喜歡我,不同意你娶我的,”月佼回想片刻,打了個淺淺的嗬欠,又隨口補充道,“還有她自己也不喜歡我。”
嚴懷朗喉頭微滾,緊聲道:“你怎麼說的?”
月佼得意地皺了皺鼻子,抬起下巴蹭蹭他的側臉:“我說我不歸你母親管,叫她有事自己同你說。我機靈吧?”
“機靈壞了,”鬆了一口氣的嚴懷朗哼哼笑著,低頭親了親她的唇角,“這種事就該放著我來,你隻管好好想想,幾時才要嫁給我,這就行了。”
月佼愁眉苦臉地歎氣:“還有好多事呢,哪有心思成親?阿木還在候審,紅雲穀裏還有那麼多人……玄明的案子也不知會不會牽連到穀裏的人……”
穀中雖有玄明同黨,但更多的卻是祖祖輩輩在紅雲穀生活了幾百年的山民。那些人哪裏懂得什麼“新學”,不過是被人鼓動盲從罷了。
如今穀主中風,右護法哲吉被玄明殺了,自己又在外頭,穀中的那些人輕易又出不來,往後他們該怎麼辦啊。
“這些事急不來,等你好些,咱們再一件件慢慢捋,”嚴懷朗一手繞過她的頸下,長指輕揉著她的額穴,“先睡一會兒,晚點帶你去給羅大人挑壽禮,再去濟世堂找隋枳實瞧瞧,怎麼總頭疼。”
他的話對月佼來說猶如定心丸,煩惱了自己一早上的那團亂麻就這樣輕易被抽絲剝繭了。
“總覺得,隻要有你在,一切都會好起來。”
月佼在被子下抓到他的手,將自己纖細的五指扣進他的長指之間,舒服得眯起了眼兒,“嗯……方才忘記說,嚴芷汀還說,我不是認真喜歡你……我沒答她的。”
“嗯?”嚴懷朗長指微頓,等待著她的下文。
他垂眸望著懷中那昏昏欲睡的人,長睫顫顫,滿心裏全是七上八下的繾綣。
小姑娘喜歡他,這件事他是早就知道的。可若話是從她口中說出來,那就不同了。
“我喜歡你的,很認真,很喜歡。”月佼張開眼,盈盈笑眸如柔軟星河。
“有多喜歡?”
“喜歡到,不管能不能和你成親,都會喜歡。一直這樣喜歡。”
初冬的午後陽光並不算暖,隻是金金碎碎自窗欞中灑進滿地。
可此刻的嚴懷朗卻覺自己懷中抱著熾熱的暖陽,滿眼全是明晃晃炸開的光。
“你這個嚴小二,我都沒有跟嚴芷汀說,一直忍著,就隻說給你聽的,”月佼嘟了嘴,赧然帶惱地在被子下踢了他一腳,“我在認真同你告白,你滿眼悲憤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累得半死,就指望抱著心愛的姑娘午睡小憩片刻……”
嚴懷朗低下頭,一寸一寸,順著陽光,徐徐靠近那甜軟的紅唇,嗓音喑啞,隱隱帶顫,“可我心愛的姑娘她,似乎存心不讓我睡。”
心愛的姑娘在自己懷中傾吐出簡單卻熱烈的告白——
這種時候還睡得著的,隻怕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