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安王的機會,也是其他人的機會。
安王排行為二,除過太子,就是以他為長。近多年來隨著太子越發不成器,安王對上對下,都儼然一副慈兄的姿態,不止一次讓弘景帝訓斥太子時,拿他來作比較。
而對此,安王一直是受之有愧,聲稱他即是兄,雖為二兄,對下麵弟弟們來說也是兄,又比其他幾位皇子年長,當得拾遺補闕。
至於對外,安王一向寬宏大度,禮賢下士,在朝中風評甚佳,有賢王之稱。
所以這次朝中熱議,有人舉薦當立安王為太子,許多人對此並不吃驚。太子被廢,太孫變成了惠王世子,終究是隔了一輩兒,明顯不再占據優勢。而代王雖也是中宮所出,但其本人不善言辭,為人低調,在一眾皇子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位。
論文,他不如永王,論武,他不如晉王。不若安王的八麵玲瓏,又不如魯王的鋒芒畢現,十分中庸。
而對於皇家來說,中庸就代表著平庸。
所以安王登頂的可能性是極大的。
可安王的機會大,就代表對別人是障礙,黑先生不止一次建議晉王趁亂下手,劉大先生雖一貫喜歡陽謀,而不是像黑先生喜歡使陰的,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一旦得手,安王大廈將傾,失去這座大山在前頭,後麵的人就能顯出來。
晉王行事從來不拘小節,也沒有那些個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的教條。於他來說,渾水摸魚是常幹的,他自然被勸得有些動了心思,甚至已經命下麵人開始動了。
可孫氓卻說了這樣一句話。
孫氓無疑是弘景帝的心腹,不是心腹也坐不上掌管親軍上十二衛,京衛指揮使司指揮使的位置。
他說這話到底是何用意?難道說父皇……
晉王正想著,劉大先生、黑先生和李茂天已經到了。
他們先行了禮,方在下首位置上坐下來。晉王心中也已經有了計較,此時他的背上隱隱汗濕,俱是被驚的。
“安王那邊,把人撤回來。”
晉王雖言簡,但意明。
黑先生下意識問道:“啷個為了啥子嘛?”
晉王也並未遮掩,而是把孫氓的話複述了一遍。
劉大先生一下攥緊手中的羽扇,略有些遲疑道:“殿下,您是覺得——”
晉王點點頭。
一時間劉大先生的麵色變幻不停,明顯就是腦中正有什麼東西在博弈,顯然他很快就有了決策,對晉王拱手一道:“殿下果斷,大智。”
黑先生還有些弄不懂這兩人在打什麼啞謎,可此舉是他提議而來,他勢必要關心一二。
由劉大先生出麵解釋道:“你別忘了殿下此時是不爭,既然不爭,那就不爭吧。”
“可這不叫爭。”
“怎麼不叫爭?難道爭非要是為了某樣東西你爭我搶,才算是爭?你給人使絆子,把人絆倒,就不算是爭了?同樣都是爭,至少在聖上眼裏是如此。”
“好了,你個大黑蛋,聽殿下和先生的。”李茂天插言道。
“罷罷,你們說怎樣就是怎樣。”
*
很快就臨近了年關,京城到處一片喧嚷熱鬧。
大街上行走的人們都麵帶笑容,連最寒冷的冬天都無法阻擋這種過新年的喜氣。
與此同時,各家各府都陷入一片忙碌之中,連晉王府也不例外。瑤娘要忙著內務雜事,從過年要備的一應物什,各處院子的除舊、撣塵及下人們的新衣,各處的年禮諸事等等,都得治辦。
過了小年,由欽天監選了吉日,聖上封了印璽,另各府部也一一封了印。
這就是不辦公了,而晉王也終於再不用去工部。雖是近日無甚事,但每日都要起早去點卯,也是極為讓人厭煩的。
瑤娘正在辦著往各處送年禮的事,皇宮和各王府以及有些交情的幾個府上,都得意思一二。哪怕送過去也是封了庫裏,該辦還是得辦。
這送年禮也是有講究的,先長後幼,先尊後卑,為長者是不用給小輩送年禮的,也就是說,晉王府除了給皇宮、以及前頭四個王府,後麵幾個是不用管的。
而這年禮怎麼送,送什麼,也讓瑤娘焦頭爛額。
送重了,有顯擺之意,送輕了,惹人笑話。後來還是在宮嬤嬤的指點下,瑤娘把年禮單子給擬定了,交由下人去辦。
辦過了皇宮和幾個王府,再來就是寧國公府和徐國公府了。這兩家裏寧國公府自是不用說,越豐厚越好,而徐國公府那邊,瑤娘卻有些不好拿捏。
畢竟是晉王妃的娘家,由她一個側妃來辦,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合時宜的。同時,一直在莊子上養病的晉王妃,也是必須得麵對的事情。
那邊是不是也要送些年禮過去?
另還有柳側妃的娘家汝陽侯府,也省略不了。平常還不覺得,一到這種逢年過節之時,什麼事都拿到麵前來了。
索性瑤娘也不好拿主意,等晉王來了,就都丟給他,她自己則佯裝要讀書很忙,一副不想沾手的模樣。
晉王哪裏不知道她的心思,轉頭丟給福成,讓福成看著給辦了。
*
離京約莫有一百餘裏的一處莊子裏,不同於外麵一片蕭瑟之色,這裏四處可見綠蔭。
也是這地方得天獨厚,附近有多處湯泉眼,連著地熱,自然比他處暖和許多。
像這樣的地方,可不是尋常老百姓可住的,這裏離京城也不過一個時辰不到的路程,京中凡是家中有些權勢的,俱在此地建有別莊。
晉王府便在這裏有一個,乃是當今賞下的別莊。位於半山腰處,景色宜人,莊子中還有湯泉。
“王妃,府裏送東西來了。”紫煙從遠處急急走來,對墊腳正剪著樹上臘梅的一名女子說道。
她身披素緞繡折枝花披風,打扮很素淨,隻發髻上插了一根玉簪。聽到話聲,她頭都沒回,剪下一株臘梅,放在腳旁的籃子裏。
“都跟你說了好多次,別叫我王妃。”
“可奴婢不叫你王妃,叫什麼。”
“隨便叫什麼都可,你以前不是喚我姑娘麼,那就叫姑娘吧。”
紫煙期期艾艾喚了聲姑娘,才又道:“府裏送東西來了。”
“送就送了,此事不用與我來講。”
自打被送來了這青碧山莊,晉王妃就在這裏住了下來,經過了初始的頹喪,漸漸她倒也恢複了許多。
她想過死,可膽子太小,又從小怕疼,試了幾次都下不去手,便不再去想那些事了。
事實上皇家的顏麵還是重要的,哪怕她被送到這山裏,該有的一應不會少。徐燕茹了解晉王的性子,他是個君子,不會用那些齟齬的手段侮辱人。她的事定然在聖上那邊過了明路,所以無人對她的消失產生質疑。徐燕茹心中也清楚,她大抵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其實回不去了也好,就帶著紫煙待在這裏,莊子上的下人她一概不認識,聽不見那些碎言碎語,看不見那些礙眼的,她的心漸漸就平靜了下來。徐燕茹甚至覺得自己早就該這樣了,隻有這樣的地方才是她的歸宿。
至於晉王府、徐國公府,甚至是蘇瑤娘、何婉懿如何,又與她有什麼關係呢?離得遠了,就什麼都不用再想了。
徐燕茹又剪了兩株臘梅,方把鐵剪放進籃中,並彎腰提起竹籃。
紫煙想去接來,她也不給。
“對了,國公府那邊也來了人,說想見見姑娘。”其實這才是紫煙匆匆而來的真相。
徐燕茹怔了一下,她的事連娘家那邊都知道了麼?
“來的人是誰?”
“是安媽媽。”安媽媽是徐國公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
也是代表她娘都知道了?
一時間,徐燕茹心情起伏不定,良久化為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