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韓側妃的想法,恰恰也是慶王所想,所以在收到聖旨後,他非但不喜,反而有幾分氣堵。
為何皇兄問都不問他一句,就將他的嫡長子給過繼走了?
……
禦書房中,身穿紫色龍袍的晉安帝坐於龍案之後。
他麵容清雋,雙鬢斑白,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宛若天生。不過在麵對自己賞識的侄兒,他狹長的鳳目中少了幾分冰冷,而多了兩分暖意。
“其實朕本可不用這麼做的,但此舉對你有益,也免得日後受人掣肘。”
“侄兒明白。”
趙琰又怎麼可能不明白,過繼是從今他做了皇伯父的兒子,若是日後皇伯父大行,他成了皇帝,自還是尊皇伯父為父。可若是他以慶王世子的身份繼承了大位,頭上卻還有不是太上皇卻與太上皇無疑的人。
要知道大乾朝講究的是以孝為先。
想到府中之事,趙琰的眼色冷了下來。
“還自稱侄兒?”
趙琰忙道:“兒臣明白。”
晉安帝點點頭:“好了,你下去吧,過兩日便是太子冊封大典。”
趙琰恭敬地行了禮後,便退下了。
殿中安靜下來,晉安帝閉目仰首半靠在龍椅上,用手指輕揉著眉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若不殿下去歇一會兒吧?”福成在旁邊小聲道。
晉安帝並沒有理他,他揉了會兒眉心,便再無動作,竟是這般就睡著了。
福成歎息了一聲,示意小太監拿了條薄褥子來,輕輕地為他蓋上。
*
不知為何,晉安帝又夢到了那個人。
一個已經死了很多年的人。
明明當初隻是以為有些上心,也沒到讓他神魂夢繞的地步,卻在她死後,知道她就是那個人,竟就這麼記住了,一直記住了。
近乎自虐,在她死後,他才開始真正認識這個人。
他收集關於她的一切,讓人複述她的一切事情,知道她從小到大的每一件事。每次去回憶,就好像陪著她走過了短暫的一生。
他身邊的老人都以為他對她用情至深,其實有沒有用情至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隻是後悔,每當看見太子羸弱的樣子,他便後悔一次,就會忍不住去想若是當年他對她多關注一些,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可以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太子也不會成這樣,可以好好的,擁有一個健康的軀體。
錯誤太過沉重,重到他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後悔。
他以為當他從府外回來,她還會像以前那樣在那座小院裏等著他。他甚至想好了,就算她是晉王妃的人也無妨,他即覺得中意,就養著吧,他並不是沒有手段連個女人都看不住。
誰知等他回來,人卻沒了。
沒在他的疏忽大意之下。
可誰曾想到其間還有那麼一遭事,那一夜竟然是她,竟然是她。
拿著該死的人替她陪葬又如何,沒有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
晉安帝這一覺睡得通體舒暢,無人知曉他已經很多年沒睡得這麼沉,這麼舒坦了。
這些年他一旦睡下,總是會做夢,夢裏的內容千奇百怪,而無一例外醒了之後都會讓他覺得疲憊不堪。
可今日他明明知道自己又做夢了,卻是並沒有那種疲累感。
隨著意識的清醒,他感覺到身邊有個人,眼眸還未睜開,麵色已經冷了下來。
這又是哪個宮女?福成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竟敢往他龍榻上送女人!
他睜開眼,同時手掌就揮了過去,卻在看到對方的臉後,停駐在對方光滑高聳的白軟上。
那人麵向他側臥著,一頭如雲般的秀發披散在枕上,皮膚白得驚人,襯得那嬌豔欲滴的嘴唇更是嬌豔。
不知為何,他覺得此人很眼熟。
正想著,她已經醒了,眼睛未睜人就偎了過來,嘴裏嘟囔道:“幾時了?你怎麼又想了,每天早上不折騰一下,你就不能起來是不是?”
聲音帶著方睡醒的沙啞,軟糯撩人。
隨著她的貼近,本是貼在上頭的大掌頓時深陷其中,可還不等及他反應,她已經鑽進了被窩裏。水藍色的雲鍛金繡被讓撐起了一個大包,他正欲說什麼,突然身軀一震就緊繃成了石頭。
還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她就從被子裏鑽了出來。芙蓉麵有些紅,但眼睛依舊未睜,她背過身從枕頭下抽出一塊兒拍子,往上麵吐了些什麼,就又塞回了枕頭下。
“快起吧,別耽誤了早朝。”
說著,她又睡了過來,渾然沒發覺身邊的人早已是呆若木雞。
晉安帝好半晌才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側首去看她。正是晨光微熹,借著外麵微弱的光亮,她紅豔的唇泛著一種很可口的水光,更顯嫵媚,誘人品嚐。
他猛地一下坐了起來,突然感覺臉很熱,有一種如坐針氈感,所以他下意識就翻身下了榻。
有人走了進來,擱著簾幔問道:“陛下,可是要起了?”
他嘴裏意味不明地唔了聲,很快外麵就有腳步聲響起,他下意識看了看身後榻上的她,竟有一種不想給人看的衝動,轉身將帳子掩緊了。
走上來幾個小太監服侍他穿衣,從始至終沒人說話,似乎習慣了這種情況,並不想打攪了帳子裏沉睡的人。
直到福成來到他的麵前,他眼中帶著驚駭看著這個幾乎跟了他一輩子的老人。
不過不同之前,現在的福成年輕了許多,也不過四十出頭的樣子,哪裏像上輩子那種老態龍鍾。他曾說過讓他榮養,可惜福成不願,說要一輩子侍候在他身邊。
“拿鏡子來。”他說出自他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雖是有人詫異,但還是很快就有人捧著鏡子來了。
是一柄手鏡,一看就是婦人家用的。掐絲琺琅纏枝蓮紋的鏡背和把手,鏡麵卻不是銅製,而是用西洋鏡鑲嵌。照起人來毛發畢現,十分清晰。
鏡中的男子正值壯年,充其量也就三十些許,高挺的鼻梁,斜飛入鬢長眉下是一對狹長的丹鳳眼,此時那雙眼中含著驚駭。
這明明就是還年輕時候的他。
沒有斑白的雙鬢,明明他很早就生了白發。還有,這裏也沒有褶皺……
他看著鏡中男子的眉心,怔怔的。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陛下,早朝該遲了。”
晉安帝渾身一震,將手中的鏡子遞給旁邊侍立的太監。
“走吧。”說著,他便像以前那樣領頭率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