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章(三)殘殿陋室文帝倡識先朝儉 洶濤湧波謝晦逢遇故舊人(1 / 2)

謝晦實任荊州刺史的正式詔令一下,限期三天起身。因謝晦建康城內親朋故交較多,兩日裏忙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歇口氣,抬眼見置於簷下懸垂的一大串“紙金船”(祭奠死人的紙錢),心念一動。這才想起,哥哥謝瞻病故已有兩年,竟未到墳頭上燒過一回香燭,匆匆扒拉幾口飯,獨自出了外城。

不覺兩年,謝瞻墳頭荒草已有半人多高,謝晦徒手將墳周荒草悉數拔完,已是累得氣喘籲籲,一屁股坐在“倒頭石”前,打開酒壇倒了兩杯,一杯勻勻灑在墳前,一杯獨自飲盡。喉間驀地辣辣的象聚了一團火,兩眼瞬間潮潤,淚水悄無聲息地順著臉頰默然淌落。“嘎哇嘎哇”!不遠處一隻通體黑漆,紅嘴老鴉站在石堆上,歪著腦袋瞪著兩隻黃豆般的眼睛默默地看著他,一陣風從坡地下的塄坎間掠上來,卷起一地枯絮敗葉,打著磨旋兒,忽忽悠悠轉得不知去向。眼前緩緩浮起當年與兄長話不投機,謝瞻怒紮籬笆牆的情景未料今日兄弟已是天各一方,再次相見一個陽間,一個陰世。謝晦展開雙手,暗自驚歎為了爭權奪勢,這雙手不知見過多少血腥。該殺的不該殺的都殺了,媚笑之態、喧鬧如市、車馬人流,轉瞬消失得幹淨。恰是那道籬笆牆此時卻直如一把利劍插向胸腹,感到隱隱之痛。

想及此處,謝晦這個沙場征戰數十年的老軍將驀地仰天痛嚎,淚水溢滿臉龐,惹得周圍幾個上墳的百姓不住奇異地指指點點。謝晦站起身,將“紙金船”悉數燒盡,鄭重地磕了三頭。回身走至那幾個衣衫襤褸的百姓跟前,道:“這位仁兄,你們可認得我?我叫謝晦!”那幾個百姓咧嘴一笑,愕然搖頭。

謝晦倏忽哈哈大笑,大步朝土崗下走去,嘴裏兀自喃喃道:謝晦,天下人識得你麼,識得你麼!

一路踉踉踉蹌蹌進了內城,天色已漸陰沉。從東方天邊卷過大朵大朵的黑雲,不大會就布滿了頭頂,略帶潮氣的風貼著城牆一路掠過,順洞開的城門洞內傾瀉而入,內城大街小巷大人娃娃們急匆匆往家趕。

“這老天爺,說下就要下了!”

“慢著點,慢著點!”話音未落,街沿上“咣啷”一聲響,奔跑的百姓將街沿邊的瓦罐攤兒踢倒了,爛瓦片散了一地。掌櫃氣急敗壞地雙手叉腰站了當街破口大罵。

謝晦覺得奇怪,那漢子隻是張了嘴,卻似並未聽見聲音。但覺額上一涼,那雨當真說來就來了,起先還是一點兩點的往下撒。沒走出數丈,竟是鋪天蓋地罩頭便澆,轉瞬,街上已散得不見半個人影。

“謝兄,你不怕雨擗死麼!”一隻手驀地拖了謝晦往房簷下拉。

謝晦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這才看清蔡廓瞪大眼睛站在飯鋪門前看他,“就雨地裏往回趕麼,也不等雨停了,誤不了你明日起程就是。”蔡廓朝鋪裏喊道,“掌櫃的拿條毛巾,給這位大人擦擦。”

“蔡兄,你怎地到了這裏?”

蔡郭咧嘴一笑道:“我哪裏敢和你們這些各方諸侯可比,在轄內就是爺,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咱就指著那點俸錢過日子,時常偏又貪嘴想喝兩口,新皇登基,明日就得按部就班的辦差。本想尋個僻靜處解解饞,內城裏熟人多,巧巧的又遇了你。”朝臣窮苦,極是羨慕各州刺史,私下裏笑稱他們為諸侯,州地為諸侯封地。謝晦本與蔡廓關係極是熟稔,隻當玩笑,自不以為意。諸謝晦一笑道:“我身上可沒得半錢。”蔡廓笑道:“人人總都一副哭窮的腔調。你若有錢,咱今日索性就奢侈一回;若沒錢,酸菜拌豆渣、豬肉燴豆芽兄弟總還出得起,隻別磕了謝大人的牙就千恩萬謝了。甭看這小店鋪,當真有道名菜,豆芽生的好!”謝晦道:“那我今日就吃蔡大人的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