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鳳宮,冷夜。一片無底無盡的靜默。
點點更漏漸漸連成一片,猛然風起,高懸的水晶宮燈似經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冷風,忽地熄了數盞。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烏雲蔽月,夜,越發黑得死寂。
漫長的黑暗,深冷的雨,澆得傾歌整個人從頭到腳透徹心扉的冷。
蕭玄景剛剛來過,不過,頃刻,又走了。
今日傾歌在禦花園為救那宮女背部受了傷是真,可她畢竟是自小習武的身子,強撐著去寶元殿站個一時半會兒,並無不可。
可是,蕭宸景的出現,卻將她整個人的思緒都攪亂了。
腦裏隻一片漿糊般渾濁難辨,直到幾個丫頭戰戰兢兢問她可想好了應對法子時,她才驚覺,仔細回想,方記起抱著她一路穿過小徑時,恍惚,他在她耳邊說——好生修養,一切有我。
又是簡短的八個字,可是,她心裏,卻隻越發覺得苦。
上次也是這般,簡短的八個字,不疑有他,當時的她,便信了。
可是,她安分守己的後果還是進了宮,而他,卻連一句解釋也吝嗇給予。
她心裏氣苦,卻又不得不管自己宮裏的奴才丫頭,然而,她還沒思慮出一個勉強為之的法子時,蕭玄景便來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起身迎接的當口,心裏想的是無論他如何質問,她一個人攬下所有罪責便是。
他一進來,便要喝茶,紫娥顫著雙肩轉身之際,卻被他嗬住了,然後,便讓所有人去門外候著。
傾歌眸子一涼,這是要她親自奉茶了。
那些個丫頭太監一個個都緊張畏懼地看向她,那樣的憂色,仿似她要上斷頭台了一般,由而,如此忐忑不安的時刻,她竟生生綻了個笑容出來。
眼見他緩步走至桌前的小榻上坐定,傾歌隨後跟上。
倒茶的時候,她心裏還在想,幸得小蟻子那奴才心細,知道她後背受了傷,躺著不舒服,所以專門搬來了貴妃椅,又鋪了厚厚的兩層棉花,所以,她現在不是很疼。
“聽說,今兒個愛妃在禦花園從高處跌下來,把背給傷了?”
傾歌垂眸,捧茶的指尖微顫,終究小心穩住了。
猜不透他意欲為何,心思百轉千回之後,終究輕輕嗯了一聲。
然後,伸出手,將茶遞給他。
他看了一眼,沒接。
方才抬臂的瞬間,已不經意扯了後背的傷口,可是,他要她奉茶的目的,不正是為了懲罰她嗎?
“朕的三哥真不愧是賢王,看見你受傷,連身份都給忘了?”
手臂見酸痛,終究,沒壓過背部火辣辣的疼。
傾歌垂眸,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臣妾是從王爺府出來的,王爺又是臣妾的姐夫,今日會這般忘形,也是看在臣妾姐姐的份上,還望皇上莫怪。”
砰的一聲,茶杯應聲落地,茶水在地麵氤氳了一團熱氣,繚繞而起。
外麵,一眾丫頭奴才瞬間顫著雙腿跪倒在地,三個大丫頭和小蟻子悄悄抬頭,相望間驚疑不定,天邊忽有驚雷滾過,震得人渾身一個激靈。
再留神去聽,殿中卻半點聲息也無,重重宮帷影影綽綽連燈火也幽暗,平添絲絲不安。
蔡康抱著拂塵,暗暗抬眸瞥了一眼那排緊閉的大門。
他用力過猛,乍然起身又突然揮來,傾歌回神的時候,自己手上已經紅了好大一片,茶水本是滾燙的熱水,宮婢端過來擱置了一會兒,加之她方才端著的時辰,已不是很燙了。
至少,她能受著。
眸子涼涼瞥見了他方才揮袖時濡濕的袖袍,她默默收回手,取出繡帕,走過去,正要為他擦拭,手腕便頃刻被他抓住了。
他眸子看定的那處,有灼熱的刺痛傳來。
“傳過太醫了嗎?”
他的聲音溫潤,仿佛剛才揮袖將她手裏的茶杯摔翻的另有其人。
傾歌咬緊牙關,腦裏突然便記起了兩人那所謂“良辰吉日”的夜晚,他不知從何處找來了青菜白菜之後對她說“不是餓嗎?也能睡得豬一般不省人事”時的神態語氣,一時失了反應。
隻突地覺得,之所以伴君如伴虎,還因為君的心思,沒人猜得透。
她涼涼的眸子似乎什麼都不在乎,蕭玄景眸心冷光乍現,沁涼的手指緊緊鉗著她的手腕,臉上透出冷玉般的寒意。
他驟然發作,逼近傾歌的身前,一字一句道:“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心底的人是誰!南傾歌,你當真以為他心裏有你嗎?他若真有心向朕討要你,有的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