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一聽這話,登時把雙眼一瞪,凶狠地望著胡大綱道:“誰人敢如此大膽?胡大人,莫非是您交代他這麼做的?朝廷莫非把嶽陽縣交給了你胡家?”
胡大綱慌忙道:“王大人容稟,朝廷的體製,下官怎敢違抗?”
胡大綱衝著兩名衙役使了個眼色道:“他喝多了酒,你們兩個如何不攔著他?快把他拉出去!告訴廚下,給他熬一碗醒酒湯。整日喝得爛酒,早晚給老爺我惹出事端!看看,應驗了不是!”
兩名衙役一聽這話,急忙把“頭號”推了出去。
“頭號”先還不服,罵咧咧地不肯走。王睿大喝一聲:“先把他給本縣關進大牢裏,嚴刑拷打!他不肯辦交接,分明是辦過什麼虧心事!敢瞞著上憲賣關節,這是多大的罪過,還了得嗎?”
胡大綱一見王睿發急,他也顧不得許多,一步搶過來,用力把“頭號”往門外一推,回頭對王睿陪笑道:“大人息怒!他喝多了酒,時常就發酒瘋。為這件事,本縣為他沒少操心。大人,我們到簽押房去喝茶。等他醒過酒來,我再著他給您老賠不是。”
王睿道:“胡大人,不是本縣不懂人情。本縣離省時,撫台特別交代,本縣今日必須接印。否則,本縣如何能剛到了衙門,板凳還沒坐熱,就著老鄒接賬?本縣也是有苦衷的!你快著人設香案,我們現在就交接印綬!老鄒,所有賬目,由你辦理交接。”
胡大綱忙滿臉陪笑道:“王大人,有些話,我們單獨到簽押房交談如何?我大清開國至今,哪有新官剛到,就逼著舊任交賬簿的?傳出去,也有礙您老的官聲不是?”
王睿冷笑一聲道:“胡大人,撫台的吩咐,誰敢違抗?他老說今天接印,你今天就得交印!你敢拖到明天,你頭上的烏紗還想要嗎?不明不白的,本縣可不想受你牽累!”
胡大綱見王睿義正詞嚴,不敢再頂下去,隻好道:“大人說的是,下官照辦就是了。下官今兒一準交印,一準交印。”
因事出突然,胡大綱交印之後,並未提前賃下房子,隻好攜家帶口連夜回城,情形甚是狼狽。
胡大綱到了碼頭,原以為當地鄉紳,能組織幾個人,買幾把萬民傘,來碼頭送他一送。哪知下轎之後,不要說萬民傘,當地鄉紳也未見一人出來相送,罵聲倒是響起一片。胡大綱知道嶽陽不可久留,急忙打發人雇用民船,想快些離開這裏,怕耽擱過長惹出是非。
但隨行的人跑了大半夜,也無一人肯雇船給他。無奈之下,隻好臨時在碼頭貨棧將就了一宿。
胡大綱一家人睡至半夜,“頭號”起來小解,也是想隨便看一下,堆在屋外麵的東西。哪知尋遍了碼頭,不僅三車搜刮來的東西蹤跡全無,連看守東西的人,也不見了蹤影,眼見是被拐跑了。
“頭號”的喊聲驚動了胡大綱。胡大綱飛也似地跑出來,一見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便覺頭嗡地炸開,賽如一顆西洋泡彈射了進來,一頭便栽倒在地,許久才醒過來。全家人聚在貨棧裏,整整哭了半夜。惹得許多漁民,都從船裏探出頭來觀看,都以為是這遭天瘟的胡知縣,突發急症,嗚呼哀哉了。
到了省城,胡大綱先從一位老故舊的手裏,好說歹說,挪借了幾十兩銀子,賃了個不大的屋子,把一家人先安頓下來,這才去見徐有壬。徐有壬簡單問了問任上的事情,又勉勵他幾句,便著他去見駱秉章。駱秉章見他來到,稍事寒喧,便著案上開出谘文一道,讓他速到衡州曾國藩處稟到。
從巡撫衙門出來,胡大綱直接回到家裏,見大舅子正帶著兩名下人收拾屋子,便道:“哥,我們在省城又住不長久,宅院也不是自家的。隻要裏外收拾幹淨,也就是了。”
“頭號”卻道:“湘勇的總糧台還沒設立,或設在省城,或設在衡州。屋子收拾齊整,我們就算不在省城住,也不用總掛著。哥年紀大了,往來奔波,是吃不消的。”
胡大綱一愣,忙問道:“哥,聽你的話,你莫非要出遠門?”
“頭號”急忙放下手裏的活計,說道:“你這話問的好沒道理!我們不是要去衡州嗎?你已經是總糧台提調。你上巡撫衙門的時候,我已找人問過。湘勇的糧台提調,就已經是七品頂戴;總糧台提調,應該是知府銜,最少也是個五品的前程。你升了官,一家人自然要跟你享福。沒有我幫你裏外張羅,你再大的官,也是坐不牢的。”
聽了“頭號”的話,胡大綱沒再言語,低頭走進屋去。當晚,胡大綱就坐了當夜的官船,同著“頭號”及一名小廝,向衡州趕來。
試問:胡大綱與王睿同為知縣,胡大綱為什麼自稱下官呢?
原來,王睿是六品頂戴,是由首縣知縣轉署到普通知縣的;而胡大綱則是七品的前程。無論王睿現在是首縣還是普通知縣,七品頂戴的官員,都要自稱下官。這是由大清的體製所決定的,非是胡大綱自降身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