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宮。

寒冬臘月日裏的夜色總是比別的時候要更深沉些。

梁璟坐在椅子上, 偌大的宮殿隻點了幾顆燈火, 寒風透過那半開的木頭窗欞盡數打進了屋中吹得屋中帷幔飛舞, 就連燈罩內的燭火也被吹得半明不滅。

“咳咳…”

梁璟以手做拳抵在唇邊輕輕咳了起來,他如今才三十,可身子卻連六旬老翁都比不上。

外頭的宮侍聽到聲響忙走了進來,待看到那扇半開的窗欞他心下是微微輕歎一聲…宮侍走上前把那窗子都合了緊, 而後是又去換了盞參茶才輕聲勸慰道:“陛下,夜深了。”

梁璟未曾說話,他依舊低著頭, 麵色寡淡批閱著手中的奏折。

殿中靜謐得很, 唯有那咳嗽聲時不時響起。

宮侍拿著手背抹著眼淚,他是自幼跟著梁璟的, 自然要比旁人更加知曉梁璟心中的苦…陛下自幼便是如此,高興是這樣,不高興也是這樣, 仿佛這世間之事、世間之人都不值得他有什麼變化。

可宮侍卻知道, 有個人在陛下的心中是不一樣的。

每當那個人在的時候…

陛下的心情總是會好些,即便他的麵上沒有什麼變化, 可身心卻要比任何時候都要鬆懈幾分。

隻是那個人走得太早也走得太過淒慘。

宮侍看了看昏暗燈火下的梁璟,明明才三十餘歲, 可陛下的身子…他想到這又止不住默聲落淚,陛下如今這幅模樣,何嚐不是在贖罪?

待又過了半個時辰,梁璟才放下手中的禦筆…

他接過宮侍遞來的帕子, 麵色寡淡開了口:“晉王可回來了?”

宮侍低著頭接過帕子,聞言是斂下喉中的哽咽聲,恭聲答道:“已讓人八百裏加急去請了,不需幾日便能到了。”

“那就好…”

梁璟看著那晦暗不明的燈火,待過了許久才又淡淡說了一句:“朕的身子總歸還能再撐幾日。”

他這話說完便又止不住咳了起來。

“陛下…”

宮侍跪在梁璟的腳邊,他拿著袖子抹著眼淚,口中是跟著一句:“您吃藥吧…太醫說了,您隻要吃藥身子,身子總能好的。”

梁璟從那燈火上收回眼,他垂了一雙淡漠的眼看著宮侍,聲音無波而淡漠:“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

這些年他南征北戰,擴疆開圖,梁國百姓富足而安康…

可他卻一宿宿睡不著。

每當他閉起眼睛,出現在他麵前的就是滿身是血的蕭觀音…她躺在他的懷裏毫無生息,往日鮮活的眉眼也再無生氣。有時候在夢中她也會睜開眼,靜靜地看著他,可每當他要靠近她的時候,她便又消失不見了。

“咳咳…”

梁璟站起身,他身上的帝服仿佛又寬大了些,可他卻無心去管…

他徑直往外走去。

宮侍知曉他要去哪裏,他剛要跟上去便聽梁璟開了口:“不必跟著。”

“是…”

梁璟輕咳著走出殿門,夜裏的梁宮燈火通明,卻也靜謐得讓人害怕…他一路往前走去,跨過長長的白玉階梯,走過小橋便是未央宮。

未央宮實為皇後之居。

可這處住過的最後一任主人卻是太後,那個已經死了十餘年的蕭太後。

梁璟手中提著琉璃盞一路往裏走去,殿中點著幾顆燈火。他停留在寢宮之外,透過槅扇能看到裏頭的裝飾一如舊日,仿佛未有一絲變化…可還是有變化的,這些年寢宮之內多了不少畫,有早年他畫的,也有這十餘年來新畫的。

他推開槅扇,偌大的宮殿約有百餘幅畫…

梁璟的手撫過那一副又一副畫,畫上都是同一個女子,隻是年歲約有些不同,稚女時的歡樂嬌憨,及笈後的嬌豔非常,還有她穿著大紅婚服的樣子。

“蕭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