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雖是冷著臉,但仍依言走過去,坐在羅漢榻的另一側。
明帝將手中的那卷書放過一邊,興致勃勃地道:“來,咱們接著上次的下。”
李晏從眼前盛了墨玉棋子的棋盒裏摸了幾顆在手,就著圓滑溫涼的觸感在手心裏無意識地把玩,心思已放到棋局上去了。
二人你來我往地下了半晌,李晏存心不退不讓,眼看墨玉棋子漸漸多過白玉棋子,分出勝負隻是時間的問題。
突聽得嘩啦啦一陣脆響,明帝身子一歪,竟是將手邊的棋盒碰到地上去了,連帶著將要分出勝負的棋局,都被攪得亂成了一團。
李晏抬頭看時,懷恩已衝了上來,扶住明帝將要軟倒的身子,一迭連聲地喚道:“陛下,陛下。”
這些日子,因多了與明帝的相處,他才發現,這個人前頗具威儀的大楚天子其實已是個身體虛弱的老人。據懷恩所說,明帝的身體近年來已呈現衰弱跡象,起初還隻是偶爾的氣短,漸漸體虛多汗,身體無力,現在已發展為三不五時的暈眩。
太醫院傾其所有,多次會診,得出的結論是明帝夙興夜寐,操勞國事,以至於虛耗太過,內腑虧空。隻能日常平心靜氣,勤加保養。但以明帝現在的位子,怎麼可能做到心靜如水,所以,眾人隻能束手無策地看著明帝漸至衰弱下去。
李晏身形微微頓了一頓,終究是不忍心,也站了起來,上前來扶。懷恩見李晏過來,便騰出手來,去旁邊的多寶格取過一隻青玉瓷瓶,這是太醫院專門為明帝備下的提神之藥。
明帝一丸藥下去,隔了片刻,人終於緩了過來,隻是臉色依舊不好。李晏見此,道了聲,“父皇,您還是好好歇歇吧。”明帝臉色依舊不好,無力地向他擺擺手,李晏便告退了出來。
他抬頭看天,隻覺得時辰尚早,便向著東宮去了。
李晏是東宮的常客,故而他一路進去,遇見的內監與宮女除了向他行禮如儀,並未加以攔阻。他輕車熟路地徑直進了李倫的書房。見李倫正坐在大案之後,手執朱筆,批閱著什麼。
見李晏進來,李倫並未起身,隻隨意地道:“父皇又找你伴駕了?”李晏“嗯”了一聲,自顧自地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下,又順手給自己倒了盞茶,小口小口地啜著,無意識地看著李倫伏在案上忙忙碌碌。
李倫慣用左手,所以書房的一應設置都按照了他的習慣,案上的筆架、筆山,案下放卷軸的卷缸都放在左手邊,方便他使用。
李倫聽他不說話,抬頭看了他一眼,“怎麼,還是心中有怨?”他放下手中朱筆,看著他道:“也許父皇當年有他的不得已。”“不得已?”李晏聽到這句,心中突然有了怒意,“他一個不得已,當年便可以置臣弟的母妃與臣弟不管不顧。臣弟如今已是這般大了,他再來示好還有何用!”
李倫沉聲道:“寧之。”李晏麵色執拗,顯是並不聽勸。李倫放緩了聲音,語重心長道:“他是咱們的父皇,但他更是大楚的天子。站在一個人子的角度你可以怨他,但你也是大楚臣民,忠君、忍耐、順從。這都是你的本份。”
李倫所說的道理他都明白,但不知為什麼,聽了這樣一番話他更加心浮氣躁起來。其實,在來這裏的路上,他心情頗有些複雜,對明帝固然是心有怨氣,但其間還夾雜了絲絲縷縷說不明白的同情之意。但和李倫這一席話後,那點同情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怨懟重又占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