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到距床榻邊幾步遠的地方,李倫忽然停了下來。仔仔細細地去看榻上躺著的李晏,仿佛怕錯過任何一絲一毫。看了一刻,才又上前,指尖微顫著去探李晏的鼻息,待察覺到幾無聲息,他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突然便鬆懈下來,腿一軟,跌坐在榻前的地上。
李倫仿佛已忘了自己還是大楚的太子,就那樣不顧形象地席地而坐,不言也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慢慢起身,摸索著坐到旁邊的椅中,隻是望著李晏的屍體出神。就這樣望著望著,不知何時,他的唇邊突然現出一個笑意,那笑意越擴越大,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逐漸布滿他的整張臉。
“寧之啊,孤的好皇弟,”李倫忽然笑了一聲,聲音卻是冷幽幽地,突兀地響在殿內,無端地叫人心生寒意,“皇兄那日說送你禮物,現下這禮物已給了你,你可還滿意?”
他知道李晏此時已是一具無知無覺的屍體,自然已不能回答。他也不需要回答,顧自悠悠然道:“你該不知道吧?這禮物孤早就想送給你了,就在很多年前,當父皇巴巴地命孤照顧你時,孤就這樣想了。那時,孤一直在想,父皇表麵上視你若無物暗地裏卻讓孤出麵照應,明明就是在乎你,將來有一日你定會成為孤的阻礙,孤當時便有殺心。隻是,一來你當時還小,不足為懼,二來父皇在側,總會跟孤提及到你。孤唯有忍耐,暫且先放過你。你不知內情,孤便時不時挑撥你,你自然與父皇反目,常年漂泊在外,這樣倒也不錯,與你與孤都好。可是到了最後,你為何要回來?為何要入朝染指政事?為何更加得了父皇的歡心?”
他的聲音轉為狠厲,“你為何不能像順之一樣,在背後一心幫助孤。你非要和孤對著幹,你非要妄圖踩在孤的頭頂上,和孤來爭這大楚的天下。你該死,你早就該死了。孤後悔,真該在你羽翼未豐的時候殺了你。孤舍了命自己服下雙生蠱便是要嫁禍給你,結果你這樣都被父皇放過了。父皇也是老糊塗了,有孤這個太子還去扶植你。好在孤留了一手,早知道父皇終有一日會偏心你,所以多年前就布了青蘅芝的局。”
他說到這裏止不住大笑了起來,那笑聲如夜隼鳴叫,歐啞難聽,“不過還好,現在也不算晚,雖然隔了這許多年,孤還是能送你上路。你死了,便再也沒有人跟孤爭了。父皇那裏雖解了青蘅芝的毒,但年歲大了,到底是傷了根本,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想來不用多久,孤便可登基為帝,富有這大楚的四海。而你,隻有於黃泉之下看著,看著孤身著冕服,高高坐於禦座之上了。”
李倫得意洋洋,他壓抑日久,還從未像此刻這樣痛痛快快地直抒胸臆。
殿內仿似有風吹過,通梁帳幔飄飄而起,九蓮台上的無數燭火也搖曳不休。李倫還未反應過來,那風忽然變得大了起來,殿內的燭火瞬間一齊熄滅,他立時陷入無邊黑暗。
乍然由明亮轉入黑暗,李倫什麼都看不清,畢竟是做了虧心事,他心中陡然生出懼意,向椅中縮了一縮,抖著聲音道:“快來人,點燈。”話一出口,才想起所有的人都已被他趕到齋宮外麵去了。
他隻有大著膽子自己站起,向燈台那邊摸索著過去,走了幾步,手指忽然觸到一物,入手涼沁入骨,仔細摸去,竟似是人的指骨。他正自心中驚駭,那支骨節忽然反手過來慢慢摸上他的手,冰涼、麻癢,他嚇得毛骨悚然。緊接著一個聲音悠悠蕩蕩響在他耳邊,忽遠忽近,顫顫微微,像一個個小勾子一樣勾得他心煩意亂,遍體生寒,那根本就不像人的聲音。那聲音反反複複道:“皇兄,臣弟死得好冤!臣弟死得好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