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其實已活了太久,周王成陽霈並不是它的第一任主人,它曆經過好幾代時局變遷,見過無數潮起潮落,擁有過它的人有許多,可是它記得最深的,隻有成陽霈。後代關於自己他的評價一向不一,有人說他是暴君,有人說他是昏君,總之,貶都是相似的,貶的方式各有各的不同。可偏偏就是這個人,是這千年之中唯一讓它心甘情願肯認作主人的。
別人都不知道事情真相,隻會以訛傳訛,隻有自己,看透了所有故事的細枝末節,才在最後看清楚了他。
他才是那個薄情寡義,勝者為王的世界上,最有人性的人。
那一年,也不過大約三十年前,想來卻總覺得很遙遠,大概是因為太平日子過得太多了。那一年,前朝剛如流星墜地般分裂成無數細小星光,人人皆可自立為王,小國在各地拔地而起。然後,就如所有的動物那樣,物競天擇,很快,就有了高下之分。
大國靠戰爭,小國靠聯姻,想要變成大國的小國,就要靠與大國和親。當時還隻是一個位於南方彈丸之地的小小鄭國,原本就沒什麼國力,老鄭王也沒什麼變成大國的宏圖大誌,可偏偏近年來他的身體又每況愈下,所以必須要派個公主和最近的大國周國和親,隻求自己不至於被周國吞並,如若還能借此奮發一把,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想來也真是風水輪流轉,如果老鄭王能知道今天一統天下的,會是他從不抱什麼希望的幼子段洵,鬥敗了一個個如狼似虎的國家,會不會還會想要和親?不過,如果當年他不和親,想來也激發不出段洵的非得統一天下的能力。
一切,不過是有因有果。
至於周國,可能是本就不屑於鄭國這塊貧瘠的土地,離自己這麼近,想要吞並乃是分分鍾的事情,也可能是聽過很多關於鄭國女子個個美麗的傳言,在收到老鄭王獻女和親的請求之時,就這麼輕鬆地答應了做他的女婿。
婚禮定在三月。
春末,百花最後的時節,開得最好最盛。和親隊伍抬著明華公主到達周國,沿路皆是木筆,紫色的木筆花,像畫匠的筆端,沾了絳紫顏料,可作晚霞滿天。或許,這正是周這個國家對於這位獨自遠嫁而來的公主的歡迎。
沾著紫色木筆花香的風,帶著道路兩旁烏壓壓的百姓的敬仰,若通人意,掀起了轎簾一角,露出轎中人金縷鞋半寸,縱然隻是這樣虛無縹緲的一瞬,人們也為此顧不上被執戟侍衛無情處置的後果,個個伸長了脖子往那處看,仿佛隻要看到了轎簾之內公主的半寸繡鞋,便此生足矣。
事實上就連侍衛們也忍不住偷偷要瞧上一眼,人人皆知鄭國女子皆樣貌姣好,尤其是鄭王幺女明華公主,不但容貌在以美麗聞名的五個鄭國公主中還首屈一指,且聽說內外兼修,琴棋書畫,茶道香道,無一不精。且更吸引人的一點,是這位最小的鄭國公主自幼被父親兄長保護地嚴嚴實實,除鄭王與兄長外,再無男子見過,所有一切有關於容貌的描述,皆是他國貴族男子們的想入非非,傳入坊間,倒成了言之鑿鑿的話,有傳言雲:朝見明華,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