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厲病沒有因為人們的善良和團結而終止,反而像漫無邊際的烏雲,繼續籠罩在蟒碭山的每一寸角落。
六月剛過,村子裏就開始死人了,第一個死的是孫寡婦。
孫寡婦的死讓人感到奇怪,因為孫寡婦不是死在了大隊部,而是死在了家裏的院子裏。
她沒有住進大隊部裏去,因為醫療隊進村子以後,李大寶來家裏抬她,孫寡婦卻拖著病體翻過牆頭跑了。
女人可能是害怕了,覺得隻要是進了大隊部的病人,一定會被醫生當做小白鼠去研究。
說不定會刨開肚子,把腸子拉出來,或者用鑿子鑿開她的腦殼,然後再給她縫住。
總之,孫寡婦是膽怯了,她不想死在了大隊部的醫院,想死在自家的土炕上,將來跟自己男人埋在一起。
於是她連夜翻過牆頭跑了,翻過牆頭以後,竄進了附近的莊稼地,褲子都嚇尿了。
李大寶領著人過去拍門的時候,屋子裏早已人去屋空,被窩還是暖的。
李大寶就很掃興,隻好作罷,就那麼離開了。
孫寡婦在莊稼地裏躲藏了好幾天,最後餓的實在受不了拉,又趁著夜色返回了家。
她在家裏一住就是一個月。街門從外麵反鎖,外人看起來,家裏就是沒人的樣子。
晚上,她睡覺的時候不敢點燈,怕村裏人看到光亮知道她在家,做飯的時候不敢生火,也怕村裏人看到炊煙。
她就那麼熬啊熬,身上的毒疙瘩越來越多,越來越癢,最後就形成了一個個大毒瘡。
毒瘡感染以後,她就不能下炕了,因為發起了高燒,不要說做飯,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她在炕上一連躺了七八天,水米沒沾牙。
男人死了,身邊沒有兒女,她臨死的時候淒涼無比,喝口涼水也沒人給端。
最後她口渴難忍,於是就掙紮著爬了起來,到院子裏的水缸旁邊舀水喝,哪知道手還沒有勾著水瓢,眼前一蒙就昏倒了,從此再也沒有爬起來。
孫寡婦死了十天,村子裏沒人知道。
直到十天以後,一股惡臭的味道在村子裏開始蔓延,很多人嗆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那股惡臭的味道一直在村子的上空蕩漾了好幾天,久久不散,讓人作嘔。
但是沒有人知道味道的來源。秀芬的鼻子尖,一鼻子就聞出這味道是從孫寡婦的院子裏傳來的。
秀芬把這件事告訴了大寶,說這種味道她熟悉,應該是屍臭。就是人死了以後,屍體腐爛發出來的味道。
李大寶就感到奇怪了,難道孫寡婦在家一直沒有出門
於是他懷著試試看的心理,爬上了孫寡婦家的牆頭,往裏一看,惡心地差點從牆頭上栽下去。
這才知道孫寡婦已經死去很久了,她的屍體就趴在那個水缸旁邊,臨死前舀喝水的樣子還看的清清楚楚。
女人已經腐爛,屍體開始發福,肌肉不成樣子。
因為天氣熱,她的嘴巴跟眼睛已經徹底爛沒,很多蛆蟲從眼眶裏爬進去,從嘴巴裏鑽出來,然後從嘴巴裏鑽進去,從鼻孔爬出來。衣服上,地上,到處是白乎乎的蟲子。
那蟲子又大又肉,將孫寡婦的屍體分解。惡臭的味道三裏地都聞得到。
李大寶打開了街門,讓幾個年輕人過來幫忙收拾,幾個年輕人剛剛進去,立刻暈倒一片。吐得翻江倒海。
村裏的鄰居看了以後也三四天沒有吃得下飯。
李大寶帶著大口罩,用生石灰灑在了孫寡婦的屍體上,還倒了四五瓶酒,那股味道還是沒有消失。
孫寡婦的屍體已經不能抬了,一抬就散架。隻能用鐵鍁鋤起來,一點點裝進麻袋裏。
麻袋的外麵套上了一塊塑料布,死死纏住,然後拖死豬一樣,將孫寡婦拉上了蟒碭山,就那麼拉進野地裏埋掉了,臨死之前連口棺材也沒有。
孫寡婦就那麼死了,埋在了他從前男人的身邊,她生前是他的女人,死後還要跟他埋在一起。
墳前孤零零的,連棵樹也沒有,隻有兩隻老鴰在嘎嘎鳴叫。
孫寡婦的叔伯兄弟沒有人來,那些侄子們也躲得遠遠的,都怕染上晦氣。
隻有在大隊部養病的王鐵牛,聽到孫寡婦死去的消息以後,眼睛裏流出了兩滴清淚,嚎哭了幾聲。
孫寡婦是他的老情人,20年前兩個人就一直在偷情,直到孫寡婦患病的那一天。
其實王鐵牛的病,包括村裏所有人的病,都是從孫寡婦哪兒感染來的。
孫寡婦埋掉七天以後,第二個人就開始在大隊部死亡了,那個人就是灣河村第二個有名的寡婦——張寡婦。
也就是秋雨的娘,李大寶的丈母,他的爹老子李建林的老相好——春榮嬸子。
春榮臨死前皮包骨頭,她已經吐血好幾天了。
不單單是臉上,胳膊上,肚子上,腿上,包括她的五髒六腑,全都長滿了那種紅紅的毒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