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亞刃一醒,就看見暗沉低矮的偕勒多海岸橫在船前方那片藍色的西邊天際。
貝裏拉宮內存放不少王權時代繪製的古老地圖。地圖繪製時期,常有商賈和探險者由內環諸島駕船遠航,所以當時的人對於陲區的認識比後人清楚。在王宮正殿內,有一幅北方與西方並呈的大地圖,以鑲嵌工藝製作在兩麵牆上,英拉德島的位置剛好在王座上方,以金色及灰色呈現。亞刃幼年時,親眼瀏覽那幅地圖不下千百遍,所以到現在仍默記於心。英拉德島北方是甌司可島,西邊是依波司可島,依波司可島的南邊是偕梅島、帕恩島,至此是內環諸島之界。再過去的遼闊大海一無所有,隻鑲嵌一片淡淡的藍綠色,並零星安放一些很小的海豚或鯨魚。最後,在殿內那麵北牆與西牆交會的角落,可以找到納維墩島,納維墩島再過去有三座比較小的島嶼。接下去又是空無陸地的區域,一直延伸到牆緣,即地圖邊緣,才可以找到偕勒多島。偕勒多島再過去,就什麼也沒了。
他可以清晰憶起地圖上的偕勒多島呈彎曲形狀,彎曲形狀的中心構成一個大海灣,窄小的開口朝東。他們英拉德人從未航行到那麼遠。但現在,他們正駕船朝向偕勒多島最南端的一處小深灣。太陽仍在晨霧中低懸時,他們抵達了。
由巴樂純碇澤出發,以這個西方島嶼為目的的遠航,結束了。
他們停妥「瞻遠」,踏上久違的堅實土地。四周的寂靜讓他們覺得古怪。
格得爬上一座矮丘,這座矮丘覆蓋青草,丘頂斜突於陡坡之上,強韌的草根沿著壁緣纏結如飛簷。他爬到丘頂後,站在那裏瞭望西邊相北邊。
亞刃站在船邊,把好幾天沒穿的鞋子穿好,再從輪機箱內拿出他的短劍,配掛好。這回,他內心一點「該帶,還是不該帶」的疑問也沒有。接著,他也爬上矮丘,站在格得身旁,一同看望這片陸地。
這一帶的砂丘都不高,都長草,伸入內陸約半哩。砂丘再過去是瀉湖,密密長了蓑草與鹹蘆葦。瀉湖再過去是不高的群山,放眼望去隻是一片黃棕色。這偕勒多島差麗但荒涼,找不到一處有人跡、耕地或居所。連禽獸也見不到半隻,充塞湖麵的蘆葦之上,完全沒有海鷗、野雁或任何鳥類。他們由朝內陸的那一側爬下砂丘。
砂丘這一側的斜坡,阻擋了浪花拍擊與海風吹襲的吵聲,四周變得寧靜起來。這座砂丘的最外圍與下座砂丘之間有座小穀,那裏的砂子很幹淨,而且溫熱的太陽正照在它的西坡上,所以穀底陰涼。「黎白南,」法師現在開始用真名叫他了:「昨夜裏我一直沒法睡,現在必須睡一下,你陪我在這裏,幫忙看守。」他在白日天光中躺下,不過穀蔭清涼。他用手臂遮眼,舒口氣,就睡了。亞刃坐在他旁邊。這裏,雙目所見隻有白色的穀地斜坡,丘頂青草料伸,背襯著蒙蒙的藍天與黃太陽。雙耳所聞,隻有翻過砂丘丘頂傳來的悶悶浪花聲,以及偶爾陣風輕輕吹起塵沙的朦蒙細砂聲。
亞刃看見一隻可能是老鷹的飛禽在高空翱翔,結果發覺那不是老鷹。它盤旋著俯飛而下,隨著開展的金色翅膀,傳來如雷的颼颼聲。它伸出那雙巨大的腳爪,降落在砂丘頂。太陽在它後方,所以它的大臉看起來是黑的,但帶著火紅閃光。
那條龍由丘頂往下爬行幾步,然後說:「阿格尼·黎白南。」站在那條龍與格得之間的亞刃響應道:「奧姆安霸。」那把出鞘的短劍握在手上。
那把劍現在不覺得沉重了,光滑老舊的劍柄握在手中,感覺自在。刀鋒出鞘時,輕盈迫切;它的力量、它的歲月,都支持著他——因為他現在知道如何發揮它了。這是他的劍。
那條龍再度說話,亞刃聽不懂,他回望沉睡中的同伴,短暫的嘈鬧和轟隆聲響一點也沒把他驚醒。亞刃便對那條龍說:「我的大師累了,他在睡覺。」聽了這話,奧姆安霸爬下砂丘,笨重地蜷曲在穀底。他在地上不像在空中飛翔時那麼靈活柔軟自在,不過他放下那雙有爪的腳和彎曲的尖尾巴時,流露出一種邪怪的優雅。下到穀底後,他把兩腳收攏在身軀底下,抬起巨頭,安靜不動,真像雕刻在武士頭盔上的一條龍。相距不到十呎,亞刃注意到那雙黃眼睛,也覺察到四周有股淡淡的焦臭味——這次不是腐臭味,而是焦幹的金屬味,這氣味與海水及鹹砂的氣味混合,融成一種清淨、鮮奇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