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為厄瑞亞拜。」格得說。
對方呆望格得,點頭,但沒說話。
「竟連汝——竟連汝亦得屈受其驅策。」格得的聲音難掩憤慨。「噢,吾輩大師——吾輩中最為驍勇、最為超卓者,請於尊榮及死亡中安息!」格得雙手高舉,一邊說著他曾對那些亡靈說過的話,然後把手放下。就在剛剛舉手的那處空中,有道寬寬的光痕停佇片刻。等那光痕消失,穿盔甲的男人也不見了,他站立的地方僅餘陽光在砂地上閃耀。
格得用巫杖觸擊這間龍骨屋,它轉瞬崩塌並消逝不見,隻剩一根大肋骨突出在砂地上。
他轉向奧姆安霸。「奧姆安霸,是這裏嗎?這就是那地方嗎?」那隻龍張開嘴,發出一聲巨嘶。
「好得很!就在世界最邊緣的這片海岸!」說完,格得把黑色的紫杉巫杖握在左手,展開雙臂,擺出施法姿勢,並張口說話。雖然他說的是「創生語」,但亞刃總算聽懂了——正如所有耳聞這法術的人必定會懂一樣,因為它是超越一切力量的法術:「此時此地,我召喚你——我的敵人——以肉身之軀現我眼前。我且用那的字捆綁你。出來!」可是,這個法術中,應該講出對象名字的地方,格得隻說:我的敵人。
靜默隨之——好像連海濤聲也消音了。太陽仍高掛晴空,但亞刃仿佛覺得陽光也變暗了。海灘上空一片陰幽,宛如一個人透過重重的玻璃看過去。格得的正對麵變得非常暗,很難看清那裏出現什麼東西。又好像根本沒有東西:是一種無形,完全沒有東西可讓光線棲止。
突然,從中冒出一個男人,與他們先前在砂丘頂部見到的那個人影一樣,黑發長臂,高大矯健。可是這一回他手中握著一根東西,大概是棒子或鋼條,由上至下刻滿符文,他將它刺向麵前的格得。不過這回,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被太陽眩花了,沒辦法看。
「我來了,」他說:「按照我自己的選擇,以我自己的方式。你要召喚我也召喚不來,大法師。我不是影子,我活著,唯有我是活的!你以為你是活的,其實你已垂死,垂死。你知道我拿的這是什麼嗎?它是的巫杖,曾使倪芮格不能言語。灰法師是傳授我巫藝的大師,可是現在我就是大師,我有很多遊戲可以跟你玩。」說著,他突然伸出那支鋼條碰觸格得。格得竟不能動彈似地呆立,也無法說話。亞刃站在稍後之處,很想移動,也是不能移動,甚至無法伸手拔劍,他的聲音也卡在喉嚨。
那條巨龍卻奮力一躍,從格得與亞刃的頭頂上方,翻轉巨大身軀,猛地由上而下朝那人全力俯衝,以至於那支滿布咒語的鋼條整個刺進巨龍甲腹,而那人也因巨龍的體重而倒地、壓扁、燒焦。
奧姆安霸自砂地爬起來,扭著背,鼓著翼,吐出幾口火焰,號叫出聲。他想飛,但飛不起來。金屬鋼條冰冷且致命地插在他的心髒,他蹲伏著,嘴巴流出黑色滾燙的有毒鮮血,火焰已熄滅的鼻孔,變成宛如灰燼之窟。他的巨頭橫陳砂上。
就這樣,奧姆安霸在他先祖奧姆龍過世的地方去世,在奧姆龍埋骨處謝世。
他將敵人擊倒之處,躺著某種醜陋萎縮的東西,很像一隻巨蜘蛛在自己的網上幹枯的軀殼。它已被巨龍的氣息燒焦、被巨龍的爪足壓扁。可是,亞刃看著時,它仍在扭動,而後爬著離開那隻龍一點點。
它抬起臉孔來看他們。那張臉原有的俊雅已蕩然無存,隻餘殘敗萎頓,較諸年老的醜相更為醜陋不堪。嘴巴幹癟,眼窩空洞——而且空洞已久。這會兒,格得與亞刃終於目睹他們敵人的活麵孔。
那張臉轉開去,燒得焦黑的雙臂伸展,招來一片陰暗聚集其間——那無形黑暗與剛才使太陽變暗的無形幽黑相同。這位「盡毀者」的兩臂間就如一道拱廊或一道門,隻不過沒有輪廓且黑暗。貫穿這道門的不是淡色砂土或海洋,而是一道長斜坡,往下伸入黑域。
那個被壓扁的形影就是往那裏頭爬去,它一進入黑暗,好像突然站起來,急速抖動一下之後就不見了。
「來吧,黎白南。」格得說著,右手放在男孩臂上,兩人一同向前,步入幹枯的旱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