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彭掏了掏口袋,從外套內側夾層翻出一顆奶糖,不知道放了多久撕開時甚至有些融化。
何彭把糖遞到陸潛嘴邊,手指一擠把糖送入他口中。
指尖掃過陸潛的嘴唇,他覺得有些燙,頭卻奇跡般的不暈了。
“一顆糖一杯藥。”何彭說。
陸潛嚼了幾下奶糖,然後痛快地仰頭一口氣把藥喝盡了,苦得他想掉眼淚。
他仰頭看著眼前的男人,像考了一百分等誇獎的孩子。
何彭收起玻璃杯,繞到衛生間衝了一下放回桌子,又走到床邊替陸潛掖了掖被子,神色柔和下來許多。
“早點睡吧,別踢被子,發發汗好的快些。”
陸潛突然有些恨,一直以來何彭都是這樣,細聲關心,無微不至,他給你最好的照顧和關懷,讓你產生一種被愛的錯覺,但當你主動索取,他又拒你於千裏之外。
“還有糖嗎?”陸潛直視他問,聲音帶著病氣的喑啞。
“沒了。”何彭翻出口袋給他看。
“可是我好苦。”
周圍是漫無邊際的黑暗,屋內連燈都沒開一盞,隻有外麵的月光灑進來,照亮隱約的輪廓,卻在這樣的寂靜氛圍莫名透著旖旎色彩。
“……我去給你倒水。”
陸潛看著何彭轉身,內心悸跳起來,幾乎是下意識的從床上起來,一把抓住何彭的手腕。
“哥。”
兩人皆是一頓,陸潛已經太久沒有這麼叫他了。
自從他發覺何彭有意避開他,陸潛試著主動聯係過他幾次,而後一次比一次心灰意冷,當時他畢竟是個驕縱慣了自尊心很強的孩子,也賭氣不再理何彭。
久而久之,兩人竟已經四年沒再聯係了。
陸潛燒得迷糊,心中想著,就著一次,反正我發燒了,什麼都不管了。
他直跪在床沿,伸手環住何彭的脖子,手指在他頸後的碎發上摩挲,埋頭在他胸前:“我好苦啊,哥。”
何彭整個人都僵直,無處安放的手半懸在空,頓了有半分鍾才兀自歎了口氣,妥協似的拍了拍陸潛的背。
“我沒糖了啊。”他聲音像是歎息。
“那你陪著我。”陸潛悶悶地說,“你陪著我我就不苦了。”
何彭是心軟的,至少對他是心軟的,這一點縱使分開了四年陸潛也很確定。
安靜了一會兒,何彭抬手拍了拍他的後腦勺:“我就在這坐著,你快休息吧。”
陸潛吸了吸鼻子,鬆開繞在他頸間的手終於安分下來,何彭就坐在床邊,手垂在床沿,陸潛悄悄從被子裏伸出手抓住他的手心。
溫熱熟悉的觸覺對他內心的震動來得十分猛烈,翻湧著浪沫傾覆他,心尖兒發酸,卻生出一種叫做歸屬感的東西。
這些年來娛樂圈的奔波都在這一刻消弭。
何彭在前些年創辦了一個娛樂公司,因為他各方麵產業都有涉及,於是多方力量支撐娛樂公司,資源豐富,在業內發展神速。
陸潛不知道何彭創建娛樂公司跟他有沒有關係,但何彭從前的確向來不關注這些,所以當他聽說誌華娛樂公司背後的CEO是何彭時非常吃驚。
“我睡不著…”陸潛閉了會兒眼睛,又靜不下來地張嘴說話。
何彭本已支著腦袋在他床邊快要睡著了,聞眼眉心一動,揉著太陽穴睜開眼,聲音喑啞:“睡不著也閉會兒眼睛,明天不是還拍戲嗎。”
陸潛是個靜不下來的性子。
乖乖躺了沒一會,又動動手指搔了搔何彭的手心,側頭看他,他比印象中更成熟了。
陸潛莫名有些難過,在他18歲何彭23歲的時候,陸潛以為隻是因為自己太小了,畢竟18和23歲的兩個男人所經曆的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還以為,等他到了22歲,何彭27歲,或許這種差距就能縮小。
然而何彭的眉眼都已經被鍍上一層成年人特有的氣質,那種處變不驚又冷漠疏離,這是22歲的陸潛身上沒有的。
“……你這些年過的好嗎?”陸潛出聲。
“還好吧。”何彭的聲音裏滿是倦怠,毫無保留的拆穿了這句話的謊言。
這是有多累啊……
陸潛眼裏染上一抹心疼。
“何彭,你要不要躺著睡會兒?”
“嗯?”他抬眼,眼尾在月光下拉出一道利刃,割在陸潛心裏。
陸潛舔唇,無意識地咽了口唾液,往裏麵挪了幾公分,拍了拍身側的床:“你要不要睡一會?”
何彭習慣性地蹙眉,陸潛才恍然反映過來自己剛才那句話意味著什麼,一時間手足無措。
“不是,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躺著舒服點,你黑眼圈都快掛下巴上了。”
何彭突然笑起來,低沉的聲音,他伸手摸了把陸潛的頭發,說:“把我留在這陪你的是你,擔心我睡不好的也是你。”
陸潛看著他。
何彭是很少笑的。
他從剛入大學起就是個真正的成年人了,人生的每一步路怎麼走往哪走都計算清楚,他有野心,也有冒風險的勇氣,長期以來的壓力和努力也讓他的生活少了很多樂趣。
陸潛離開後這種樂趣也就更少了。
“沒事,我打會兒瞌睡就可以。”何彭說。
“哦。”陸潛點點頭。
何彭給他所有的關心和偏愛,以他的高情商,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早已經超出了普通哥哥對弟弟的感情,但他就是不說,也不允許陸潛說。
少年的愛和一腔孤勇像是一場暴雨,打亂他的節奏,刺破他的皮膚挑起他的血肉。
成年人深知社會的灰色地帶,也深知這娛樂圈中的禁忌,不遺餘力地用自己的冷漠推開少年。
自己深受折磨,被少年埋怨還無從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