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間半房”:曹頫住房裏屋。夜。
屋裏一片漆黑,窗外微風低吟。
曹頫側臥在床上,身上蓋著藍底白碎花夾被。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幾句,依舊沉浸在夢鄉之中。
――曹頫坐在蒲團上誦完經,站起來走到桌子旁邊。他剛坐在椅子上,看見於氏走了進來,開口問道:“有事?”
於氏坐在床邊,陰沉著臉說:“你說,你還是個人嗎?”
“我不是人是啥?是妖怪?”
“你還不如妖怪!”
“我為何還不如妖怪?”
“妖怪還知道維護自己的位子與地盤,而你呢?你侄兒沒把你放在眼裏,你卻連屁都不放一個!”
曹頫咧嘴笑了笑,“是嗎?霑兒沒把我放在眼裏,我怎麼沒看出來?!”
“你少給我打馬虎眼!”於氏白了曹頫一眼,“他與筱兒跑到張家灣去,連個招呼都不給你打,這是不是沒把你放在眼裏?”
“那時他隻想著幫筱兒,顧不上打招呼,情有可原。”
“他與筱兒在張家灣舉辦婚禮,連個招呼都不給你打,這是他眼裏有你這個叔父?”
“這件事,李鼎去張家灣之前,跟我商量過。他與筱兒在張家灣舉辦婚禮,是我與李鼎的意思,不能怨霑兒。”
於氏麵帶冷笑:“他減免鄭、汪兩家今年的地租,把以前定的六四分成改為四六分成,也是你與李鼎的意思?”
“不是。不過,我覺得霑兒這樣做,也有一定道理。若是佃戶們都覺得種地賠本,寧可討飯也不願意種地,說不定咱們連一成地租都收不回來。”
於氏氣呼呼地說:“你這是設法替他開脫!”
“我說的是實話,不是替他開脫。”
於氏“哼”了一聲,“那你說,這個家誰是當家人?”
“我。”
“曹家的家規是,家裏大小事都得由當家人做主,對不對?”
“對。”
“他不經當家人同意,擅自處理鄭、汪兩家的地租之事,是不是違犯了家規?”
“是。”
“違犯了家規就得按家法處置。曹家的家法是,跪在家廟裏挨鞭子,對不對?”
“對。”
“他該不該跪在家廟裏挨鞭子?!”
曹頫抬眼看了看於氏,“我……我,”
“你‘我,我’什麼?!”於氏瞪著曹頫說。
“我說,我得仔細想想。”
“這有啥可想的!我跟你說,你若是不按家法處置他,我跟你沒完!”於氏拍了一下桌子,轉身向外走去。
“你等一下,聽我把話說完。”曹頫正準備站起來去追於氏,突然看見李氏掂著一條鞭子走了進來,於是趕緊站起來行著禮說:“娘,您……怎麼來了?”
李氏抖了抖手裏的鞭子,“給你送鞭子呀!”
“娘,您請坐!”曹頫紅著臉說:“娘,孩兒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李氏不冷不熱地說:“聽說你打算給霑兒動用家法,我不把鞭子給你送來,你怎麼動呀?!”
“我……我,”曹頫瞄了李氏一眼,“我沒有這個打算。”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李氏看著曹頫說:“當初,接到皇上任命你為江寧織造的聖旨之後,你跪在我麵前立的誓言,還記得嗎?”
“我記得。孝順您,像孝順親娘一樣;尊敬嫂子,像尊敬親姐一樣;疼愛霑兒,像疼愛親骨肉一樣。”
李氏“嗯”了一聲,“光記得不行,還要說到做到才是。實話對你說,你若是真對霑兒動用家法,就是不仁;你若是不仁,就別怪我不義。另外,即便是我能饒恕你,霑兒的大姑媽、大表哥也不會饒恕你!明白嗎?”
“孩兒明白。”
“明白就好!”李氏扔下鞭子,站起來轉身而去。
曹頫一麵說“娘,孩兒送您”一麵抬腿挪步,卻覺得兩條腿像被定在地上一樣。
李氏扭頭瞪了曹頫一眼:“我不用你送!”
曹頫低頭時看見鞭子動了一下,於是彎腰去撿。他剛把鞭子拿到手裏,突然看見鞭子變成一條長蛇,蛇吐著信子向自己的喉嚨咬去,頓時“啊”地叫了一聲,一下子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