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
乾隆坐在龍椅上,左邊的杌椅上坐著大學士張廷玉、大學士卾爾泰,左邊的杌椅上坐著莊親王允祿、平郡王福彭。
“近幾天來,朕一直在琢磨兩件事。這兩件事,看似微不足道,實則非同小可。因此,想聽聽各位愛卿的意見。”乾隆用餘光掃視了眾臣一眼,接著說:
“第一件,關於避諱。避諱,雖曆代相沿,而實乃文字末節,無關於大義也。何為大義?朕以為,文官,當思宣猷布化,裨益於國計民生;武官,當思效力抒忠,奏績於疆場;士子,當讀書勵行;黎民,當守法奉公。嗣後凡遇朕禦名之處,不必諱。若是臣工名字有與朕相同,‘弘’字把右邊少寫一點,‘曆’字少寫一勾,即有回避之意矣。”乾隆端起白玉蓋盅,掀開盅蓋,呷了一口。“各位愛卿,意下如何?”
張廷玉看見乾隆投來的目光,挺了挺身子。“皇上抑繁文末節之枝,固推行實政之本,實乃亙古未有之大氣魄、大膽略。然而,古之製禮也,經之以天地,紀之以日月,參之以三光(日、月、星),政教之本也。《禮運》雲:夫政必本於天,殽以降命。因此,微臣覺得,避諱,事關上下之別、貴賤之分,且相沿已久,還是暫時不動為妥。”
“張大學士所慮,雖然周全,但過於拘謹。聖人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心共之。”莊親王允祿乜斜了張廷玉一眼,微閉著眼睛說:“愚以為,以德為政,就得因時更化,不應以相沿已久而固守陳規。譬如,未有宮室,冬則居營窟,夏則居槽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麻絲,在其羽皮。若是後來之人以此相沿已久為據而不改變,人類豈不是將永遠停留在刀耕火種、茹毛飲血的時代?!因此,愚以為,皇上此舉,利在興德除弊,功在千秋萬代!”
乾隆:“卾愛卿,你有何看法?”
卾爾泰:“皇上英明無比,睿智無比,且時時以聖祖皇帝、世宗皇帝之心為心,定能臻至平康正直之治。”
乾隆:“福愛卿,你有何看法?”
福彭:“微臣與卾大學士的看法一樣。”
“既然眾愛卿沒有大的異議,此事就這麼定了。朕即位之初,便有一些兄弟因名字中都有一‘弘’字,奏請避諱。朕閱此奏折,徹夜未眠,朕與諸兄弟之名,皆皇祖所賜,載在玉牒,豈能因朕一人之故而令眾人改易名字?!於是,朕在奏折上批道:此奏不妥。尊君親上,修德製行方為大義,避諱易名乃是末節。望諸兄弟舍末節重大義,修德製行,為國效力。朕寫了此批,覺得以往在撰寫王、貝勒、貝子冊文時,皇帝的叔、兄也都寫作‘爾’,此乃不符朕敬長之意。以後,凡遇叔、兄等,皆當稱叔、兄,永著為令。”乾隆用餘光看了看四人,“第二件,關於允禩、允禟子孫的附載玉牒的問題。朕覺得,雖然允禩、允禟有罪,但不等於其子孫也是罪人,既然其子孫同為愛新覺羅的子孫,應當附載玉牒為妥。各位愛卿,意下如何?”
允祿眨了一下眼睛,心想:“表麵上他好似顧及宗室的情份,為允禩、允禟的子孫附載玉牒,實際上是想借此緩解矛盾,籠絡人心,爭取皇族與更多的滿洲貴族的擁戴。我得給他使點邪勁才是。”他乜斜了張廷玉一眼,挺了挺身子。“皇上所想,看似顧及宗室情份之家事,實乃保我大清江山千秋萬代永固之遠謀。不過,愚覺得,將允禩、允禟開除出宗室之籍,並不準其子孫之名載入玉牒,乃是世宗皇帝欽定。皇上此舉是否會被人認為是翻駁前案,何況眼下外界已有傳言,說如今上奏條陳,隻須將世宗皇帝之事翻案,即係好條陳。因此,愚覺得,此事幹係重大,請皇上慎思。”
乾隆對張廷玉說了句“衡臣,你有何看法”,扭臉微笑著看了看允祿,不動聲色地在心裏說:“十六叔對此事的態度,與剛才截然不同,也不知道他是真為我好,還是另有寓意。不過,當斷不斷,必有後患,我不能動搖已定的打算。”
“《商君書?更法第一》中說: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複,何禮之有?伏羲、神農教而不誅;皇帝、堯、舜誅而不怒。及至文武,各當時而立法,因事而製禮。禮法以時而是,製令各順其宜,兵甲器備,各便其用。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國不必法古。湯、武之王也不修古而興,殷、夏之滅也不易禮而亡。”張廷玉用餘光看了看乾隆的神態,不慌不忙地接著說:“愚以為,聖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上古時代,人少獸多之時,有巢氏構木為巢,百姓們高興;茹毛飲血之時,燧人氏發明了火,百姓們高興;洪水泛濫之時,大禹治服洪水百姓們高興。總之,正如莊親王談避諱時所言,以德為政,就得因時更化,不應以相沿已久而固守陳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