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翼官學:曹霑住房裏屋。
窗外,月光朦朧。
屋裏,一片灰暗。
曹霑仰麵睡在床上,身上蓋的是藍底白碎花棉被。他睜著眼睛看著屋頂,繼續回想叔父與他交談的情景――
曹頫的手指輕輕地敲著腿說:“霑兒,我聽你表叔說,你這次寫的書稿中,有一回名為‘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文字?”
曹霑點著頭說了聲“對”。
曹頫:“此回寫的是啥故事?”
曹霑:“我參照多爾袞與孝莊偷情之事,多爾袞強占侄媳婦、肅親王豪格福晉博爾濟吉特氏之事,順治皇帝強占弟媳婦董鄂氏之事,改編的新故事。”
曹頫:“你將其大概情節,說給我聽聽。”
曹霑:“賈珍看中自己的兒媳婦秦可卿,時常去爬灰。有一天晚上,賈珍又到了秦可卿的住處天香樓。正當賈珍與兒媳婦雲雨之時,賈珍的夫人尤氏來了,而兩個負責望風的丫環瑞珠、寶珠,都在打瞌睡。賈珍聽見尤氏的叫門聲,嚇得驚慌失措,趕緊穿上內衣,掂著外衣爬進床下躲藏。秦可卿開門時臉色腓紅,頭上的簪子掉在了地上。事後,秦可卿含羞自縊,丫環瑞珠見秦氏死了,也觸柱而亡。丫環寶珠因怕賈珍問罪,乃甘心願為秦氏義女,以身殉葬。而後,便是賈珍著力為秦可卿操辦喪事的內容。”
曹頫:“你表叔曾命你刪除此段內容,有這事兒吧?”
曹霑:“有。”
曹頫:“他為何命你刪除此段內容?”
曹霑:“表叔說,此段內容有淫穢之嫌,不符合該書的主旨。”
曹頫:“你覺得他的看法如何?”
曹霑眉頭一皺,有意反問道:“您說呢?!”
曹頫:“我覺得他說得對。另外,你刪除此段內容,還可以避免犯禁。雍正在位第六年下的聖諭,你不會不記得吧?”
曹霑:“是何聖諭?”
曹頫:“關於違禁演戲的聖諭。”
曹霑故意說了句“我不記得了。”
曹頫:“我記得雍正的聖諭是:蓋州縣村堡之間,豪強地棍借演戲為名,斂錢肥己招呼匪類,男女混淆,種種不法,此則地方有司所當嚴禁者。”
曹霑:“雍正說的隻是演戲,並沒有說小說中不得有男女之事。再說,如今他的話已經是過時的老皇曆,早已沒人理睬了。”曹霑略微停了一下,“不過,若是依照當今皇上在他登極之年說的話,我寫的此段故事,就不為犯禁了。”
曹頫:“當今皇上是如何說的?”
曹霑:“先王因人情而製禮,未有拂人情以發令者。忠孝節義,固足以興發人之善心,而媟褻之詞,亦足以動人心之公憤。此鄭衛之風,夫子所以存而不刪也。”曹霑不動聲色地留下後麵的話而不說。
曹頫:“好像後麵還有話,你為何不說?”
“後麵還有?”曹霑撓了撓頭,“後麵的話,我記不清了。”
曹頫笑著說:“你不是記不清了,而是想斷章取義,蒙混過關!對吧?”
曹霑紅著臉說:“您說是就是。”
曹頫仰了仰身子,看著曹霑說:“後麵的話是:若能不行抑勒,而令人皆喜忠孝節義之戲,而不觀淫穢之韻,此亦移風易俗之一端也。”
曹頫看了曹霑一眼,“我說的對不對?”
曹霑:“好像對吧。”
曹頫:“不是好像對,而是全對。由此可見,這幾句話才是當今皇上的真實意圖。”曹頫看著曹霑,語重心長地說:“縱觀曆來之戲曲與小說,其內容不外乎兩端,一曰‘淫’,二曰‘盜’。所謂淫聲,凶聲是也。作品的主旨若是對淫聲、凶聲加以斥責,繼以規勸世人,那倒不會犯禁。反之,就會被定為傷風敗俗、圖謀不軌、犯上作亂。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曹霑:“叔父說的極是。”曹霑點著頭說。
曹頫:“‘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文字,該不該刪除?”
曹霑:“該。”
曹霑停止回憶,微閉著眼睛自言自語:“如此看來,‘秦可卿淫喪天香樓’這一回,我得忍痛割愛,給以刪除啦!不行,若是全部刪除,我所想隱射的事及其寓意就消失殆盡了。眼下,我若是執意不刪,表叔、叔父那兒通不過;若是全刪,我又於心不忍。對啦!我先采用打折扣的辦法,刪除一部分,保留一部分,改寫一部分,看看能不能過關。”
曹霑長歎了一聲,拉起被子蒙住頭睡覺。一會兒,他進入了夢鄉。
――桌子上點著一盞油燈,李筱坐在桌前閱讀曹霑寫的書稿,她原本蒼白的臉色,被燈火映照得現出一片微紅。她放下書稿,看著油燈的火苗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