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黃葉村”: 曹霑住房裏屋。夜。
屋外,風吹得樹葉“嘩嘩”地唱著。
遠處,一陣雞叫聲格外清脆。
床上,曹霑、李筱分被而睡。
曹霑說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夢話,身子動了一下。
――“怡心院”匾額上的字,已明顯褪色。
高出院牆的竹枝,輕吟淺唱。幾隻小鳥,在竹子頂端嘰嘰喳喳地飛著。
曹霑站在“怡心院”門邊躊躇了一會兒,才邁進院門,徑直向前走去。他在“不厭齋”門前停住腳步,叫了句“大表哥”,接著說:“能進嗎?”
“進來吧。”福彭放下筆,指著案牘桌旁邊的椅子說了聲“坐”,接著說:“今兒這不年不節的,你怎麼來啦?!”
曹霑微笑著說了句“想你了唄”,看著福彭說:“大表哥的身體,近來可好?”
“還說得過去吧。”
曹霑“哦”了一聲,“大表哥的氣色好像有點兒不太好,您是不是近一段時日心情不太好?”
“有一點兒。”
“因何而致?”
“被你氣的。”福彭板著臉說。
曹霑笑嘻嘻地說:“大表哥,我敬您還惟恐不及,怎會氣您呢!”
“說得倒好聽!”福彭冷笑著說。“當初,我管內務府時,好不容易給你謀了個當正七品筆帖試主薄,叫你先去幹著,以後再外放去當個知府之類的官,你不但不領情,而且想方設法推辭。後來,我在右翼官學給你謀了差事,本想讓你先在這兒曆練一番,等有了機會到翰林院供職。然而,你卻一點兒也不當回事,當助理教習時,不是忘了敲鍾,就是忘了查房;當了教習,時常衣著不整,不拘小節,驕傲自大,目中無人,屢次違犯學規,結果被攆了出去。你說,你的這些所作所為,不是氣我是什麼?!”
“就算是吧。不過,這些早已經過去了的事,對您而言,隻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不至於讓您至今還在生氣吧?”
“那,你說,我因何而生氣?”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您是為本應得到而又沒有得到的東西,而鬱鬱寡歡,暗自生氣。”
“你是說我是為名利而生氣?”
“你看中的是名,而不是利。”
“一般人皆以為名利二字,密不可分。我為何要名棄利?”
“因為,您是清太祖的七世孫,是‘鐵帽子王’之家的人,是當今皇上讀書時的伴讀,胸懷大誌而腹有才華,不可與一般人相提並論。”曹霑看了福彭一眼,“大表哥,有些話,我不知當不當說?”
“說吧。”
“大表哥欲成就一番事業而光宗耀祖、青史留名的雄心壯誌,令我敬仰。然而,不知您是否想過,世間的‘名’,是一把雙刃劍,它既能驅使人為之奮鬥不息,以享受成名的榮光與愜意;也能勾引人沉溺於其中而不能自拔,心情時常遭受渴望成名的憂愁與焦慮的煎熬,可謂‘人為名高名傷人’也!”曹霑瞄了福彭一眼,接著說:“其實,若是能看透的話,人都是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與其被名所累,倒不如多想多做一些個人認為快樂的事情。”
福彭乜斜了曹霑一眼,“那你說說,我當何以為樂?”
“依我之愚見,人生的樂事,大概可分為三種。每日辛勞勞作之後能有安靜的休息,可謂一大樂事也;淡然麵對功名利祿,消除心中的私欲及虛妄,可謂二大樂事也;讀書時聲如金石之鏗鏘有力,寫字時心如大地虛懷若穀,可謂三大樂事也。大表哥,我說的對否?”
福彭冷冷地說:“也許這三大樂事,適合於你,但不適合於我。”
“是啊!人各有樂,不可強勉。處境不同,對樂事的選定標準,自然不同。”曹霑苦笑了一下,“大表哥,我還有一些逆耳之言,不知您是否能聽?”
“說吧。”
“按家境、身份,我與您有天地之別。不過,在天、地、人之道麵前,則不分彼此。因此,我鬥膽進言,願您千萬不要複蹈前車之轍,切記莫忘!”
福彭冷笑著說了句“謝謝”,眯著眼睛說:“你說的前車之轍,所指何人及何事?”
“遠的不說,就說大清的兩個人吧。第一個人,是當年的和碩睿親王多爾袞;按輩份,他是您的六世叔祖,對吧?”
“沒錯。”福彭眯著眼說。
“多爾袞一生足智多謀,戰功顯赫,是大清朝入主北京的重要元勳。後來,他位至極尊,權傾朝野,連世祖皇帝都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崇敬有加,可謂顯赫之極、風光之極。然而,他仙逝沒有多久,世祖皇帝對他先是示其罪狀、削除封號、抄家籍沒,接著令人挖開他的陵墓,最後親自鞭其屍體、戳其頭顱。其結局之悲慘,令人不得不驚歎與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