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晚。曹霑回家途中。
天空,黑如鍋底。星星,無精打睬地眨著眼睛。
遠處的山巒,與夜色融為一體。
陣陣鬆濤聲,時而如疾風驟雨,時而如悶雷低鳴。
曹霑踉踉蹌蹌地邁著步子,含糊不清地唱著《邯鄲夢》末尾一出《仙緣》中的曲兒:
甚麼大姻親?
太歲花神,
粉骷髏門戶一時新。
那崔氏的人兒何處也?
你個癡人!(漢鍾離)
甚麼大關津?
使著錢神,
插宮花禦酒笑生春。
奪取的狀元何處也?
你個癡人!(曹國舅)
曹霑一腳沒有落穩,趔趄了一下。他抬頭看了看天,一麵搖搖晃晃地走著一麵含糊不清地接著唱道:
甚麼大功臣?
掘斷河津,
為開疆展土害了人民。
勒石的功名何處也?
你個癡人!(鐵拐李)
甚麼大冤親?
竄貶在煙塵,
雲陽市斬首潑鮮新。
受過的淒惶何處也?
你個癡人!(藍采和)
甚麼大階勳?
賓客填門,
猛金釵十二醉樓春。
受用過的家園何處也?
你個癡人!(韓湘子)
甚麼大恩親?
纏到八旬,
還乞恩忍死護兒孫。
鬧喳喳孝堂何處也?
你個癡人!(何仙姑)
曹霑唱完曲子,覺得胃裏的東西往上翻湧,好像要嘔吐的滋味,於是停住腳步,仰著臉呼出一口長氣,接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此反複了幾次,才覺得好受了一點兒。
天空的黑色,明顯濃了許多。遠處傳來鬆濤聲,夾帶著嗡嗡的回音。
曹霑的心裏,已是七分懵懂三分明白,隻是機械地邁著腳步,搖搖晃晃地走著。突然,他隱隱約約覺得前麵有一個人擋住了路,於是含糊不清地說道:“天這麼晚了,你為……啥一個人站……站在這兒?是……是不是你惹了禍挨……挨打啦?”
“你怎麼不……不回答我的話?”曹霑頓了一下,接著說道:“走,跟我一塊兒……回……回家,我跟你……你家大人說,包你沒……沒事!”他正伸手去拉“小孩”時,覺得手被啥東西掃了一下,氣呼呼地說道:“我好心待……待你,你竟然打……打我?!走!我得叫你……你家大人好……好好管……管教你!”
曹霑上前去抓那“小孩”時,一腳踏在牛糞上,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黃牛一驚之下,奮蹄向左邊的田地裏跑去。
離此約十丈遠的地方,狗娃提著一盞馬燈走在前麵,狗娃爹在後麵跟著。
狗娃哭喪著臉說:“爹,若是真的找不到牛,你把我賣了,賠東家吧。”
“你說的倒輕巧,別說把你賣了,即便連我一塊兒賣了,也不夠賠東家的牛錢!”狗娃爹長歎了一聲,“咱們先抓緊找吧,哪怕找一夜呢!但願老天爺保佑,讓咱們把牛找到!
狗娃抬頭看了看天,邊走邊在心裏祈禱:“老天爺,我求你啦,求你行行好,讓我找到牛吧!牛啊,我求你啦,求你看著我平常待你好的份上,讓我找到你吧!”
狗娃“啊”地一聲尖叫,一麵哆嗦著往後退一麵說著“有個死人!”
狗娃爹被狗娃的尖叫聲嚇了一跳,緩過神後氣衝衝地說道:“你喳唬個熊啊!我挨黑時還從這兒走過,怎麼會有死人?!把馬燈給我,我去看看!”他接過馬燈,緊攥著拳頭向前走去。
“是曹先生!狗娃,你快過來!”狗娃爹用馬燈照著曹霑的臉說。
狗娃看著躺在地上的曹霑,喘著氣說。“是曹先生,曹先生怎麼躺在這兒?”
狗娃爹:“看樣子,曹先生是醉酒了。”
狗娃:“曹先生醉酒了?!”
曹霑迷糊中聽見了“酒”字,含含糊糊地說道:“哪,哪兒有……有酒,我再幹一……一盅!”
“曹先生醉得不輕,躺在這兒,萬一遇到了狼就沒命了。”狗娃爹撓了撓頭,“咱們既然遇上了這事,若是不管不問,那就太沒有良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