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看了眼一桌的酒壇,和一地的酒碗,不覺心中微寒。
曲紅綃一個人便可以施展輕功踏雪無痕地回府,但帶著一個沉重的男人,再快的腳程也不得不因此而耽擱下來,拎著她穿過侯府後巷時,男人忍不住了,一把推開她,跑過去扶著牆根開始吐。
這種當壚酒的後勁極大,喝幾口就會上頭,江秋白當時也是驢踢了腦袋,就想著買醉,問店小二要了他們店裏最貴的幾壇二十年陳釀,想著曲紅綃那幾句話,就著下酒,三杯兩盞的,就醉了。
江秋白扶著青牆嘔吐不止,曲紅綃蹙著眉,握著彎刀在一旁等他吐完。
冬日的屋簷滴水成冰,青牆也冷,江秋白吐到胃裏連酸水都冒不出來了,抵著陰冷潮濕的灰牆,大口喘著氣靠著。
雪漸漸小了些,隻剩零星的幾朵還在飄搖。
曲紅綃凝眉,問:“吐完了?”
江秋白點頭,目光迷離,說不出是苦澀還是感動,他以為曲紅綃就會像三個時辰之前說完一堆讓他難過的話,就將他晾在一旁走了,沒想到她卻冒著大雪出來尋自己。可是他沒法說服自己曲紅綃說的那些話不存在,也沒辦法漠視曲紅綃心裏想著世子的時候遠比想著他要多。
曲紅綃要上前,他伸掌阻住她往前的趨勢,不留神胃裏又是一股酸意,折騰得奇經八脈沒有一處是舒坦的,江秋白抓著牆,苦著臉道:“我是個沒氣量沒胸襟沒本事還沒腦子的人,但是至少,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進去了,拿本子,拿心都記著,我時刻揣在懷裏捂著,捂熱了,我想著掏出來給你看,可你總是過後就忘,對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你都不記得。”
有一次,他趁著休沐,約她去上京的瀛洲島外賞花賞月,但那一晚,曲紅綃接到消息,便立即丟下她去尋世子和世子妃了。
有一次,他帶著她去街頭吃混沌,她也很喜歡,他看著就高興,可是一接到信鴿的消息,她看了一眼,二話沒有多說便提著銀刀走了。
就是這樣,太多太多,多到他都沒辦法裝作不在意,不管是為了什麼,在曲紅綃心中,職責和世子遠遠比他重要。
曲紅綃的五指握著刀,斜睨著他,淡淡地反唇相譏:“所以呢?你想要我給你什麼?”
江秋白的五根指頭凍得通紅,話像魚刺哽在喉嚨裏,一個字都蹦不出,卻也咽不下。
曲紅綃道:“你娶我那一晚,我就告訴過你,我這一輩子,隻要世子需要,我都要保護他,我能給你做的,不是像尋常女子那樣,為丈夫洗手作羹湯,待在你的身後等你垂憐。我給了你機會,讓你可以反悔。但是那一晚,你說不悔。”
江秋白笑了笑,眼神有點空洞,大約是真的醉了,有些話他以前是從來不敢說的:“你就當我貪婪罷。”
曲紅綃討厭不守信諾的男人,“我給不了你更多。你現在仍然可以反悔,休了我,或者你去納妾,你想要生兒子還是女兒,她可以幫你辦到。”
江秋白目光哀慟地抵著牆根,後背冰冷得像被冰棱子紮穿了無數個窟窿,疼得五髒都攪和在了一起,他的呼吸都停滯了,還是這麼一句話,還是……
他就這麼神情淒慘地望著她,曲紅綃皺著眉頭,看了他半晌,握著彎刀走了。
風雪從她走後,好像更大了,一陣呼號之聲,裹挾著的銀雪宛如刮在臉上的耳光,打得人又冷又疼,要將他吞噬……
……
容恪沐浴之後,熏了一身淡淡的檀香,換了一件厚重的暖袍,這是他前幾日高燒病著時明蓁讓人準備的,說他雖身體底子好,但也不能不仔細著,今年的冬格外地冷。
才出了門,容恪想提審徐氏,隻見載著一鬥篷的雪,像個雪娃娃似的失魂落魄地回來的江秋白,才想到好幾個時辰不見他在跟前晃悠了,抬手招了招,讓他躲到屋簷下來。
江秋白凍得嘴唇烏紫,他搓了搓手,緩慢地抬起了眼,“世子。”
聲音啞得不像話。
冉煙濃正好煲了一鍋熱湯,打算留下容恪喝些再走,正巧也走到了屋外頭,隻聽容恪有點疑惑的笑聲,“誰欺負你了?”
怎麼狼狽得像條喪家之犬……這個比喻不太貼切。
曲紅綃有多護短,他大致是知道一些的。
江秋白抬起眼睛可憐巴巴道:“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