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吉山當然不想死, 雖然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將時間浪費在搭救蘇琬兒的性命上, 但並不意味著他願意毫不猶豫地拋棄自己的性命。

他想過許多遍了, 既然掙紮了如此之久,命運依舊鬼使神差地走入了既定的軌跡,再怨天尤人, 悔不當初早已無用。如今自己首要應當考慮的是, 應當怎樣盡量長地走完自己往後的生命旅程。

他非常清楚自己可以穩穩嵌入李氏王朝的契機在哪裏。大德政變時,呂家對五虎將那對抗到底的態度已經徹底將呂氏一派的政治立場擺在了李硯麵前。與上一世呂家一派皆處於懵逼模式相比, 今生的呂家還把對手得罪得更慘一些。

如此看來, 上一世琬兒給自己量身定製的個性化脫困路線, 放在今生, 貌似更加契合一些了。

錢媛之那春情蕩漾的杏眼裏傾訴了什麼,呂吉山哪能不知?而蘇琬兒, 上一世的她是通過與李硯做超越君臣距離的事, 來搏得自己立足之地的。她的榮華都得靠李硯賜予,靠錢媛之,很明顯比靠蘇琬兒穩定可靠多了。

可是一想到錢媛之那刁鑽刻薄的早衰的臉,呂吉山心中就條件反射地一陣抗拒。雖然他也可以做到不要以貌取人,但是活過了這兩輩子的他也總算明白了一點人生的意義, 活到現在多不容易啊, 他想盡可能地活得身心自由。

我可以辭官歸隱。

這是呂吉山最先想到的出路, 可是才與李硯真刀真槍大幹了一場的他也清楚,李硯若是痛快地放呂家滿門回老家圈地做土財主,那才是腦子被門夾了。

或許我依然可以靠上錢媛之, 但是我要得的,可不就是朝堂這麼簡單的事了!

呂吉山在心底默默地定下了目標,他不怕失敗,也不怕困頓,就怕心中沒了希望。琬兒就是他的希望,他希望今生的琬兒不要再像上一世那樣,做那無根的浮萍。李硯活不久的,他不允許琬兒委身於那無能的可笑的男人,毀了她自己的青春。

登基大典結束後,李硯便得要接著去天壇祭天,祈求風調雨順、上天庇佑。

鍾鼓鋥作,磬管越揚,奏的是高廟之昭容禮容樂曲。黃、白、青、赤、黑五色錦旗鼓蕩於晨風中獵獵作響。李硯登上了太常寺專門為他新置的鑲金嵌玉的五輅鑾駕,前有郎衛掌旗,後有兵衛執戟,在羽林騎隊的簇擁下,緩緩地朝天壇而去。

呂吉山與呂吉海,呂俊青一道走在百官隊伍中,如今天子易主,原本如日中天的呂家三兄弟立馬變得微妙又敏感起來。這一路走來,身旁的眾臣僚皆有意無意地與他們哥仨保持著若有似無的、恰到好處的距離。

李硯回頭,一眼便看見身後最顯眼的地方走著他的“大德五虎將”,心中湧起濃濃的暖意,眼中止不住微澀,連帶讓他的胸口都發起熱來!再往後看,尋了半天,才找到含胸駝背的呂家三兄弟。他不由得想起昨日錢彧對自己說的話:

陛下,咱發兵入宮剿滅妖男,他呂家兄弟是拱衛皇城不假,可他們那麼亡命地反抗,連府道駐軍都用上了,可見那呂吉山心懷不軌啊!所以這呂家必須得除,但還得徐徐圖之。

對此,他表示讚同,呂俊青是自己的妹夫,並且這人斯文、老實,放他一馬也未嚐不可。隻是呂家剩下的兩兄弟卻是留不得了,尤其那個呂吉山,他這個表弟最是刁鑽狡猾,兩麵三刀,善寵工媚,把自己的母親哄得團團轉。如今換自己做了皇帝,這小子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李硯低頭衝走在身側的黃門說話,須臾呂吉山便被喚至近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了。

“吉山,朕的乘輿甚是寬敞,不如你也上來,咱君臣也好說說話。”

呂吉山驚愕,李硯與自己有什麼好說的?清算自己都做過些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麼?再說了,與天子同乘,自己還沒長那麼大的臉呢。待自己真上去,隻怕是又要拿“君臣有位,貴賤有等”的禮製由頭將自己拿下了。

於是呂吉山深深跪地,他朗聲回複,“臣謝陛下隆恩!隻是按先祖禮儀,君臣有位,貴賤有等,定親疏、別同異,方能決嫌疑、明是非,此乃禮樂大節,馬虎不得。待陛下禮畢回宮,臣願鞍前馬後隨侍,再於陛下身側聽訓,望陛下明鑒……”

“哦?愛卿的意思是,朕好意邀請你,給你恩典,反倒犯了錯?”車輿上的李硯閑適地靠上扶手,語氣沉沉,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眾人一看這陣仗,皆心下洞明,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這呂吉山的好日子到頭了,被皇帝找上門來挑刺,這小子的腦袋就要朝不保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