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凝滯的漆黑, 睜眼如盲, 暗夜似乎沒有盡頭。琬兒心中惶恐, 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黑洞洞的暗夜盡頭藏著最巨大的惡魔,它將毀天滅地。
死寂間, 炸雷響起, 一道刺目的閃光將墨黑的天空撕裂,炫目的光亮將天地映照出一片慘白。眼前閃過的是她熟悉無比的樓宇宮殿, 忐忑的琬兒愈發倉惶不安——這裏是庹山。
琬兒一個人立在庹山行宮的入口, 高大雄偉的宮門似乎比以往更為巨大, 它們高聳入雲矗立在琬兒的眼前, 巍巍然如泰山壓頂。
耳畔響起淩亂的馬蹄聲,電閃雷鳴間, 自黑洞洞的行宮深處奔出一隊驃騎。當先一人身長七尺開外, 跨騎赤紅高頭大馬,金鎖甲,綠沉槍,細腰紮背膀,雙肩攏錦袍。
“山!”
琬兒一個激靈衝來人大喊。她的心跳得很快, 她不知道呂吉山要奔去哪裏, 但是她知道他會有危險。
“呂吉山!快停下!”
琬兒提起沉墜的裙擺用盡全力朝呂吉山奔去, 可呂吉山似乎聽不見她的叫喊,也看不見奔至他近前的蘇琬兒,隻昂著頭不改去路直通通擦過琬兒的裙擺而去……
琬兒被呼嘯而過的馬隊帶得一個趔趄, 差一點跌倒。但她顧不得多想,見喚不住呂吉山,也沒打算放棄,她深吸一口氣再度朝呂吉山奔往的方向追去。就在她張開嘴,氣沉丹田,準備再度高喊時,身後一雙手抓住了她。
扭頭一看,錢媛之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自己的身後,尖嘴猴腮高顴骨,自那刻薄的兩片薄嘴唇中吐出的是刺耳的嘲諷:
“小賤人!你還想著他呢?人都走這麼遠了,還預備追過去。”
“不,不!下官是想告訴太尉大人,勿要出宮,那邊危險。”琬兒急匆匆地衝錢媛之說話,潛意識中琬兒記得錢媛之挺心疼呂吉山的,可為何她又如此舍得讓呂吉山出去送死?
蘇琬兒有些生氣,她不想同錢媛之多講,轉身就預備繼續奔走,身後傳來錢媛之冷沁沁的笑:
“你以為他是你家養的貓,你不讓出去他便不出去?他不出去將李韌殺死,李韌便要將他殺死,所以,還是讓他去殺死李韌的比較好……”
琬兒大驚,就想同錢媛之爭辯,可轉身哪裏還有錢媛之的影子。蘇琬兒張著大開的嘴,將已奔至嘴邊的話重又咽了回去,換成了一聲長長的驚歎——
她更加驚愕地看見自左前方重重黑雲下,衝出一隊重甲軍士。暗夜蒼茫朔風急,肅殺鐵甲映寒光,數百魁偉如山的軍士手持長刀森然鵠立,沉沉夜風中甚至能聽見自那凜冽刀鋒間傳來的嗡嗡錚鳴……
琬兒渾身血液凝固,她說不出話來,也邁不動腿。她知道這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他們的到來意味了什麼。
李韌帶來了他的陌刀軍。
陌刀長七尺,刀重五十斤,刃長三尺,柄長四尺,非力士不能持。寶刀配英雄,陌刀軍士皆軍中翹楚,膂力過人。陌刀軍專為遏製突厥騎兵而製,他們沒有繁複的陣式,他們的進攻簡單粗暴:數百兵士排成一條散兵線,重刀過處如牆而進,人馬俱碎。下砍馬腿,上削人頭,刀鋒襲來人馬斷裂如齏粉。
讓突厥人聞風喪膽的陌刀軍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了庹山行宮。
他們是為呂吉山而來。
暗夜天光雲影湧,呂吉山那赤金色的鎧甲泛出隱隱綽綽的昏黃,他的身影如撲火的飛蛾,纖薄羸弱,又勇敢決絕……
蘇琬兒渾身顫抖,她自喉間發出低如蚊蚋的嗚嗚哀鳴,好容易她挪動了腿,她想往暗夜盡頭,那呂吉山的方向走去。
陌刀軍開始向前推進,呂吉山那隱隱綽綽昏黃的身影帶著同他一樣模糊又虛幻的部下一同沒入陌刀軍那氣勢恢宏的暗影中。
蘇琬兒似乎知曉了自己即將會看見什麼,她腦袋裏開始嗡嗡作響,四肢很軟,連帶脖頸也一樣軟,軟得支撐不起自己那顆沉重的頭。她似乎聽見了猙獰的喊殺聲,陌刀入肉砍斷骨頭的脆響,還有血漿四濺噴上土地的滋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