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並不繁華的潁川街頭走過一隊聲勢浩大的軍士, 戰馬赳赳, 戈戟森森。隊伍當中一頂華蓋大馬車相當奪人眼球, 錦緞的車帷,嵌寶的窗牖。所過之處無人不好奇心頓起,盯向那隨車輒行進顫抖不止的織錦帷幔望眼欲穿。
呂吉山端坐車內, 閉目養神。急行軍月餘, 為的就是今天,他要親眼看看砍掉他頭顱的那個人, 他是真的長大了嗎?
“籲……”
車夫止住了車馬行進的步伐, 有軍士掀開車簾, 低聲相告, “太尉大人,潁川王府, 到了。”
呂吉山頷首, 撩袍,起身就要下車。抬眼看見立在馬車邊上候著一群人,官帽、禮服,隆重又正式。當先一人,稚氣未脫卻氣宇不凡, 深目高鼻, 三分飛揚似李肇, 七分內斂勝呂後。
“多年不見,小王爺氣度更甚當年啊……”
呂吉山嘴邊噙著笑,緩步踱下馬車。李韌是王, 他是臣,呂吉山卻並未依禮跪拜,反倒理所當然地承受了李韌的出府相迎,還隻虛虛抬手作了一個揖。
李韌滿麵帶笑,他不介意呂吉山的粗魯無禮,他是被貶之人,別人怎麼瞧不起他都正常。
“呂大人為國操勞,行軍多日,韌有失遠迎了。”
說完還恭恭敬敬地衝呂吉山深深一揖。
呂吉山盯著李韌的臉,雙目微閃,他止步抬手,示意李韌帶自己進府,“吉山不才,領了皇帝陛下的令,來潁川督查軍務,得要叨擾王爺數日了。”
聽得此言,李韌心中咯噔一聲,這呂吉山將目的地直接由梁州改成了潁川,這賊人也是夠直接的。可是麵上,李韌依舊一副禮貌又溫和的笑:
“呂大人盤桓於我潁川王府,是我潁川王府之幸,李韌之幸……”
……
回到小院的李韌疲累不堪,呂吉山太會纏人,他詳細了解了李韌手中現有的兵源構成,屯田規模。他要李韌詳細分析潁川軍備開支中中央度支的軍費開支,與李韌自籌軍費的來源及使用情況。
李韌是潁川的王,這裏是他的封地,呂吉山不應該如此盤查下屬般盤查他。可是呂吉山有他兄長李硯的詔書,說的是讓李韌配合呂吉山調查梁州周邊諸鎮的軍備情況,方便朝廷對梁州撤府建藩作出統一的,合理的考慮。
李韌的心蕩到穀底,他知道自己猜對了,李硯要奪走他封地的軍隊,以梁州建藩為名,讓他徹底變成一個空有王侯頭銜的光杆司令。
李韌望著呂吉山那咄咄逼人的雙眸,斂下了自己臉上所有的情緒。他知道他那溫吞老實的兄長想不到來忌構自己,真正想滅了自己的,是眼前這位太尉大人,而呂吉山背後——應該還有遠在京城的那最煊赫的世家,錢家。
李韌沒有辦法阻止呂吉山那陰暗齷齪的心思,但是他手上最鋒利的一把劍被他藏起來了。呂吉山不出意料地問起了陌刀軍,當李韌略帶歉意地告訴他,高統領早帶著陌刀軍去安西都護府打突厥人時,李韌分明看見呂吉山眼中一閃而過的淩厲殺意。
李韌不知道呂吉山會怎樣繼續搓磨自己,但能肯定的是,待呂吉山此番回京,等待自己的,一定是愈發慘淡的未來,與更加不堪的折辱。
李韌路過花園旁的耳房時,抬眼看見錦瑟的窗戶大開。燈下,錦瑟正低著頭奮力繡著什麼。
心頭有暖流泛起,康嬤嬤和錦瑟是上蒼給他的保護神,疲累的時候同她們說說話,連困難似乎都不那麼難以接受了。
李韌抬步推開了錦瑟的房門,錦瑟背對著他,奮戰正酣,連李韌進屋也沒發現。
“錦瑟做什麼呢?燈油快燃燼了都不知道!”
李韌長臂一展,越過她的肩一把奪過錦瑟手中物事便要展開。
錦瑟被唬了一大跳,當她發現自己手上的東西被奪走時,驚得高聲尖叫起來。她奮力攀住李韌的胳膊,想要把東西給奪回來,可李韌人高胳膊長,她明顯實力不濟。
明豔又瑰亮,眼前展開是一方繡帕,正中一對兒鴛鴦戲水。
“邪!錦瑟姐姐有心上人了?”
李韌眼中光亮大漲,他高舉這方繡帕,壓根不管錦瑟雨點般落在他身上的粉拳,隻挑著眉毛,非要錦瑟告訴他那人是誰。
錦瑟臊紅了臉,咬緊牙關,打死不說。李韌兀自笑了個夠,壓根沒注意到錦瑟那紅得跟熟蝦似的脖頸與那雙嬌羞漫溢,快要閃出水的雙眸……
“我累了,錦瑟幫我鋪床。”
李韌不管不顧地朝錦瑟的床榻上一倒,便指揮錦瑟去自己房間把床收拾好了再來喚他。
李韌太累了,錦瑟回房後卻怎麼都喚他不起來。李韌閉著眼睛,抱緊錦瑟的被子,躲避著錦瑟四處擊打的手,直往牆根鑽。與呂吉山纏鬥了一整日,比去東山坡打一天獵都還要累!
錦瑟無奈,隻得任由他睡在耳房,就在她吹燈關窗就要出門去另一間耳房時,她頓住了腳,轉頭望著錦榻上睡得正香的李韌……
不過一須臾,錦瑟失魂般抽回了自己早已邁出房門的腿,又輕手輕腳地關上門。
李韌第一次離她如此的近,她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