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部隊裏的人際關係,也比較複雜 連隊“革委會”主任,不是幹部(1 / 3)

機槍連二班住房。星期日上午。

床上鋪著白色床單,靠牆的地方放著疊得如同豆腐塊一樣的綠軍被。

田戈坐在小方凳上看《通訊寫作知識》,麵前的床鋪上放著一個筆記本、一支鋼筆。

過了一會兒,田戈放下書,眨了眨眼睛,看著窗戶外的棗樹回憶著頭天夜裏做的夢。

――田戈興高采烈地走到團部宣傳股辦公室的門口,整理了一下軍容風紀,喊了句“報告”後,聽見屋裏傳出“進來”的聲音,向屋裏走去。他看見劉冬波正伏在桌子上寫材料,於是敬著禮說了句“報告劉幹事”,接著說:“一營機槍連二班戰士田戈向您報到,請指示!”

劉冬波笑嗬嗬地點了點頭,“你搬把椅子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田戈答了聲“是”,從另外一張桌子後麵搬起一把椅子,走到劉冬波的辦公桌旁邊,放下椅子,坐了下去。

“我讓你的排長帶的書,你看了嗎?”

“看了。”

“你知道我的用意嗎?”

“您想讓我提高寫作能力,先在連隊寫稿子,然後,”田戈看了劉冬波一眼,忍住了要說的話。

“然後什麼?說出來聽聽!”劉冬波看著田戈說。

“然後,把我調到團裏的通訊報導組。”田戈囁嚅著說。

“你在連隊寫稿子了嗎?”

“我寫了四首詩,給解放軍報社投了一首,其餘三首投給了軍區報社。不過,至今沒有消息。估計是我寫得不好,沒有被采用。”

“沒有被采用,也不要緊,貴在堅持。隻要你能夠不懈地辛勤耕耘,就一定會有所收獲。另外,你不能老是寫詩,還得學會寫消息、寫通訊。實話告訴你,你至少得在報紙上刊登一篇稿子,才能調到團裏的通訊報導組。”劉冬波神情嚴肅地看著田戈說:“明白了嗎?”

“明白啦!”

“那好,回去繼續認真看書,好好練習寫作,爭取早點兒調來!”

“是!”

這時,董正友進屋的腳步聲打斷了田戈的回憶。

“你今天去寄信,怎麼回來得這麼快?”田戈看著董正友說。

“我走到村口時,碰到了七班的馬衛東也去寄信,我讓他把我的信帶去了。噢,我差一點兒忘了,回來的路上,我碰見四班副呂治淮了,他說炊事班的副班長羅乙輝探家回來了,叫我倆抽空去看看他。你說,咱們去不去?”

“你說呢?”

“我是左右為難。去吧,怕被人知道了,說我們拉老鄉關係。不去吧,又怕他們說我們不夠意思,不識抬舉。”董正友歎了一口氣,“你說,是去好,還是不去好?”

“我覺得還是去好。一則,羅乙輝對咱們不錯,他值班的時候,輪到給咱們打菜,他都把勺子往菜盆裏肉多的地方舀。二則,這些已成了老兵的老鄉,人數占連隊的四分之一,與他們搞好關係,對咱們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對不對?”

董正友說了聲“對”,接著說:“咱們啥時候去?”

“現在就去,怎麼樣?”

“行!現在就去。”

田戈、董正友一前一後走進炊事班的住房。

房間裏,三個人分別坐在兩個床鋪上。有一個床鋪上攤著一張報紙,報紙放著花生、紅棗、茶雞蛋和糯米糖。

田戈給羅乙輝敬了一個禮,說:“羅班長,你好!聽說你探家回來了,我和正友來看看你。”

董正友敬著禮說:“羅班長,你好!”

“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羅乙輝指著田戈不認識的人說:“這位是李利民,營部通訊班的班副。”

田戈、董正友同時敬著禮說:“李班長,你好!”

羅乙輝指著田戈說了句“他叫田戈”,指著董正友說了句“他叫董正友”,而後接著說:“他倆是今年的新兵,老鄉!”

李利民看著田戈、董正友說:“二位老鄉好!”

羅乙輝招著手說:“來,你倆坐這兒。想吃啥吃啥,別客氣。”

田戈、董正友異口同聲:“謝謝羅班長!”

李利民捏了一個花生,“乙輝,嬸子的病好了?”

“得的是急性闌尾炎,手術很順利,我回來之前,她已經能洗菜、做飯了。”

李利民“噢”了一聲,接著說:“我家的情況咋樣?”

羅乙輝:“你家裏還可以,大叔、嬸子的身體不錯。大叔讓我告訴你,別惦記家,好好幹,爭取早一點入上黨。”

呂治淮叫了句“乙輝”,皺著眉頭說:“你的事,知道了嗎?”

羅乙輝長歎了一口氣,“不知道還好點,知道了心裏全是氣。可是,氣又有啥辦法?!誰也不能怨,隻能怨咱娘病得不是時候。”

呂治淮:“該氣還是得氣。雖然是同年的兵,但論職務你是副班長,論技術你比他強,論貢獻你比他大,他不就是喂喂豬和幫炊事班挑點水嘛!”

羅乙輝:“他除了喂豬,每天夜晚挑水也夠辛苦的。”

呂治淮:“你說他挑水辛苦,我還懷疑他是夜遊症呢!”

“夜遊症是夜裏瞎胡轉,怎麼能挑水呢?”羅乙輝笑著說。

“怎麼不能挑水?!我聽營部書記說,咱們團的通訊連,就出過夜遊症給炊事班挑水的真事。”

田戈:“噢!李班長,你講給我們聽聽。”

“那家夥在家是種瓜的,到了部隊,他每天夜裏都去幫炊事班挑水。炊事班長通過偵察發現後,向指導員做了彙報。指導員問他是不是每天夜裏幫炊事班挑水,他說沒挑。指導員以為他在當無名英雄,於是決定親自弄個明白。那天夜裏,指導員見他進了炊事班,拿起水桶就去挑水,直到把水缸裝滿了才回去。”李利民看了田戈一眼,津津有味地接著說:

“第二天上午,指導員找到他說,你昨天夜裏又給炊事班挑水了?那家夥搖著頭說,沒有,真的沒有,我昨天夜裏睡在床上連身都沒翻。後來,指導員連續觀察了他好幾天,發現他雖然每天夜裏都到炊事班挑水,但是第二天上午卻迷迷糊糊,好像沒睡醒似的。經過一番了解和谘詢,指導員帶著那家夥到醫院一做檢查,才知道他有夜遊症。”

田戈跟著大家笑了笑,隻見呂治淮笑嗬嗬地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真是啥稀奇事都有。好在這家夥隻知道挑水,如果他在夜遊時想起了老本行,把人頭當成西瓜切,那麻煩可就大啦!”

董正友猶豫了一下,“李班長,營部的書記,是哪一級的官?有沒有副營長大?”

“營部的書記是排級,既相當於公社書記的秘書,也相當於公社的辦公室主任。” 李利民咧嘴笑了笑,接著說:“聽說,我們部隊剛到雲南時,有一個營的營長、教導員帶著營部書記到地方走訪,公社的領導聽了介紹,一看營部書記的塊頭又比較大,於是把營部書記當成主要領導接待,把營長、教導員給冷在一邊,直到吃飯時才知道誰的級別高,一個勁地給營長、教導員賠禮道歉。”

羅乙輝歎了一口氣,“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探家了。唉!”

呂治淮哈哈一笑:“那家夥現在隻不過被確定為培養對象,說不定下次討論研究,又返回到老羅頭上了!”呂治淮眨了眨眼,“老羅,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再氣也沒有用。下麵,我來講個笑話,讓大家都開開心,好不好?”

田戈給董正友使了個眼色,站起來說:“各位班長,你們接著聊,我倆該回去了。”

羅乙輝說了句“你倆慢走”,接著說:“以後沒事了,常來玩。”

田戈、董正友同時點頭說“好”。

值班排長的休息哨音一響,田戈連忙把繩子係在耬耙上,恨不得一步離開水田。

田戈看見人們紛紛走到擺挎包的地方,從挎包裏掏出吃飯碗,去舀炊事班剛送的薑湯,心想:“那薑湯的味道,既不鹹也不辣,沒啥喝頭。我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歇一會兒吧!”

天空陰沉,像罩上了灰色布幔。

田頭的白楊樹,在風中不停地點頭鞠躬,好似在祈求雨神快發慈悲,盡快衝掉身上那折磨了它一冬的堿灰。

田戈看著天空,在心裏歎道:“老天爺,不是得了神經病,就是故意與咱們作對,真是太操蛋啦!修渠挖溝我們不想叫它熱,它偏偏要熱。現在想叫它熱,它又偏偏不熱。唉,他媽的一點兒也不考慮咱們的苦頭――光著腳在水田裏拉耬耙,寒冷從皮膚鑽入骨裏,從骨裏竄入心裏,像掉入冰窟窿裏一樣。尤其是腳被上年的稻草根紮破後,浸泡在含有鹽堿的冷水裏,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突然,從遠處刮來一陣大風。頓時黃土飛揚,沙石翻滾。望著大風過去後的枯草,田戈頓時有了新的感慨:

風在得意

並沒用多大力氣

塵土滿天飛

沙石遍地跑

風在發怒

憑我的威力

難道拔不掉枯草

但枯草依舊是枯草

風很勞累

風很苦惱

為什麼枯草不怕

它一點也不知道

上工的哨音吹過了一分多鍾,田戈的腳才下到水田裏。

“田戈,快點!你磨磨蹭蹭地,像啥玩意兒!”班長黑著臉說。

田戈連跑帶跳地到了耬耙旁,拿起繩子往肩上一甩,一麵用力拉著耬耙一麵暗自生氣:“自從排長探家走後,這個狗日的總是跟我過不去,每天都找我的茬兒,氣得我恨不得找個機會揍他一頓。排長對我好,對你不好,與我有什麼關係?有本事,你應當跟排長幹嘛!當初,你用小鍬砸斷重機槍的高低固定柄後,我如果知道你是這種不講情義的人,肯定不會替你承擔責任;我不承擔責任,你就得受處分;受了處分,你再想入黨,就沒那麼容易了。”

空手在水裏走,都不能走神,何況田戈還拉著耬耙。突然,他一腳沒踩穩,差一點兒滑倒了。

班長氣衝衝地說:“田戈,你怎麼搞的!”

“你說我怎麼搞的?沒看見我差一點兒滑倒了!”田戈說話時扭頭瞪了班長一眼。接著,他每邁一步,故意用力往下狠狠地踏一下,砸得田裏的水四處飛濺。他連著狠狠地踏了幾下,見班長沒有吭聲,雖然不好意思再踏了,但是心裏的氣卻沒有泄完,隻好拚命地拉耬耙。一會兒功夫,他的臉上全是汗水,內衣早被汗水沁濕了。

田戈拉著耬耙走到田中間時,突然聽到連部文書的喊聲:“二班長,指導員叫田戈馬上到連部去。”

田戈走出水田,穿上鞋,一邊跟著文書往連部走,一邊思忖:“指導員為啥在這個時候找我呢?他上一次找我,是讓我為黑板報寫詩歌、畫插圖,參加營裏的黑板報比賽。現在正是生產勞動的大忙季節,連隊的人一個蘿卜一個坑,不可能為辦黑板報專門抽人。噢,對了。生產勞動開始以來,連裏每天都有好人好事,修渠挖溝期間,董正友挖的土方一直在連裏名列第一。平整水田,條件艱苦,勞動強度大,二排長患腰脊勞損,一直帶病堅持和戰士一樣幹,昨天上午曾昏倒在水田裏。他蘇醒後喝了幾口白酒,又下到水田接著幹,事跡確實感人。難道他是讓我寫一篇宣傳二排長事跡的通訊?讓我寫通訊,也用不著這個時候叫我去呀……”

田戈站在連部門前,喊道:“報告!”

指導員在屋裏說:“進來。”

田戈走進屋裏,敬著禮說:“指導員,您好!”

指導員放下手中的筆,點了點頭。

“您叫我來,有啥指示?”

“團裏下了通知,調你到宣傳股去。”指導員笑嗬嗬地看著田戈說:“從此以後,你就是機關的兵了!怎麼樣?一定很高興吧?!”

人大概都是這樣,當那日思夜盼連做夢都在想的好事真的降臨時,卻又不敢相信。田戈驚愕了一下,臉上呈現著疑惑的神色:“指導員,你是在考驗我吧?”

“我說你呀,有了好事還裝迷。”指導員拍了一下田戈的肩膀,“我早知道你是來鍍金的,在這兒呆不長!你看,這是營部剛送來的電報。”

田戈從指導員手中接過電報,認真地看了一遍,覺得心跳得比在路上猜謎時還快一些。他抑製著心中的激動,心想:“我如果說連隊如何好,指導員對我好,自己舍不得離開連隊之類的假話,萬一指導員當成了真的,想辦法把我留下不讓走,那就是弄巧成拙,偷雞不成反倒蝕把米啦!”於是咧嘴笑了笑:“我不管到了哪兒,都還是您的兵,都不會忘記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