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誰好誰壞,有良知的人們心裏有杆秤 韓士民因寫了一首詩,被隔離審查(上)(1 / 3)

廣播室。下午。

窗外,天色灰暗。

寒風,吹得窗子玻璃“吱吱”響個不停。

田戈坐在桌子後邊的折疊椅上,看著紙上的詩小聲念道:

為什麼星星綴在天上

為什麼太陽讓月亮沾光

為什麼好人不長壽

為什麼壞人總猖狂

天告訴我

地告訴我

想不通的事不要很想

為什麼屈原要投江

為什麼範蠡去經商

為什麼奸臣能得勢

為什麼忠臣易遭殃

山告訴我

水告訴我

想不通的事不要很想

田戈低著頭,眉頭皺成了疙瘩,喃喃自語地連著說了三遍“想不通的事不要很想”,但沉積在心中的疑團又在腦海中浮現出來,他眯著眼睛思忖道:

“追悼會不讓開,靈堂不讓設,黑紗不讓戴,報紙上很難見到懷念總理的文章。前幾天竟然傳達下來這樣的精神:要警惕有人利用悼念周總理。幹擾反擊右傾翻案風的鬥爭,警惕階級鬥爭的新動向。這明明是變著法子不讓人們悼念周總理!不讓人們悼念周總理,居心何在?《人民日報》的元旦社論,是《世上無難事,隻要肯登攀》。但攀登什麼?‘蓬間雀’指的又是誰? 選部分中學生直接上大學,是周總理在毛主席麵前提的,怎麼也批了?陸定一當年拿家裏的錢資助革命,怎麼能說成是階級異己分子呢?照此邏輯,恩格斯也是階級異己分子!”他皺了一下眉頭,接著想:

“周總理的追悼會,毛主席怎麼沒參加呢?鄧小平致悼詞,肯定是經過毛主席同意的,他那嚴肅的麵容,深摯的感情,打動著每一個人的心。可那四個人怎麼是那副讓人惡心的樣子呢?尤其是那個自譽為‘文化革命旗手’的江青,穿一身黑衣服,戴頂黑頭巾,陰陽怪氣地像個巫婆。難怪有人偷偷地罵她!下一步誰當總理?張春橋的臉老是陰著,一副陰險相,千萬不能讓他當總理。鄧小平當總理倒是合適,人們都對他有好感。可現在反擊右傾翻案的風越刮越大,越刮越緊,報紙、電台連篇累牘地變相點說他是‘至今不肯悔改的走資派’、‘走資派還在走’。由此看來,他當總理的可能性不大。”

田戈歎了一聲,無意中看見了桌子上的鬧鍾,突然想起找胡老兵要周總理照片的事,連忙收起桌上的東西,急匆匆地離開了屋子。

田戈在胡順誌的住室門前停住腳步,推開門,走到屋裏的暗室門前,輕輕地喊道:“胡老兵。”

胡順誌打開暗室門,隨手關著門說:“你怎麼現在才來?”

“你不是說讓我下午來嗎?”

“我是說讓你下午來,可並沒有叫你這個時候來呀。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田戈看了看桌子上的鍾,抱歉地說:“我擔心來早了,你還沒有洗好照片。”

“你就知道想沒有洗好照片,為什麼不想想要照片的人多呢!”

“照片,又被要完了?”

“你說呢?”

“你沒給我留一張?”

胡順誌拉開抽屜,拿出一本書,邊翻邊說:“我要是不把這一張夾在書裏鎖進抽屜,恐怕早被人翻走了。”

田戈接過照片,高興地說:“胡老兵,太謝謝你啦!”

胡順誌把書放進抽屜裏,隨手拿了一張稿紙遞給田戈:“先別說感謝的話,快把照片包好裝起來。”

田戈剛把照片裝進口袋裏,報導組的路文昌在門外大聲喊道:“古月!”

“足各,你咋呼什麼?”

田戈咧嘴笑了笑,心想:“他倆又把對方的姓拆開叫著玩,接下來肯定還得打嘴巴仗,我多呆一會兒,看看熱鬧。”

路文昌笑嘻嘻地說:“古月,我想再要一張總理的照片。”

胡順誌:“我已經給了你一張,你怎麼還要?”

路文昌撓了撓頭,“你剛才給的那張照片,被我們連的指導員要去了。”

“對不起,我現在真的沒有了。”胡順誌給田戈使著眼色說:“田戈來要,都沒有要到。”

路文昌:“求求你,先把你的那張送給我。你以後洗照片時,再洗一張不就得了。”

胡順誌:“你說得倒輕巧!”

“我給你作個揖,行不行?”路文昌說著,立即給胡順誌作了個揖。

“不行,不行。”胡順誌板著臉說:“別說作揖,你今天就是磕頭,也不行。”

路文昌:“那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胡順誌想了想,“我說個條件,你能答應嗎?”

路文昌撓了撓頭,“你說吧,我答應。”

胡順誌:“咱們一言為定,田戈作證。”

路文昌學著胡順誌的腔調說:“咱們一言為定,田戈作證。”

“第一,你得先把上午許我的事情辦了。第二,我們比賽講有關周總理智慧的故事。你要是贏了,我給你照片。你要是輸了,老老實實地走人。”

路文昌:“我同意你的條件,但有個要求。”

胡順誌:“你說吧。”

路文昌:“咱們到你暗室裏去。”

“可以。”胡順誌掏出鑰匙,打開暗室的門。

暗室,僅有半間屋大。與門平行的牆邊,放著兩個木箱。門對麵的牆壁下,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放大機、上光機和顯影盤。窗子上掛的是外麵黑、裏麵紅的雙層布簾。窗子右下方有一個小水池,水籠頭還在“啪嗒,啪嗒”地滴著水。

胡順誌拉開燈,合上窗簾,把椅子調了個方向。“足各,咱們開始辦第一件事吧。”

路文昌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紙,雙手遞給胡順誌。“你看吧,總理的遺言。”

田戈連忙湊上去,央求著說:“胡老兵,與其你一個人看倒不如讀一讀,讓我也聽聽。”

“好吧。”胡順誌清了清嗓子,小聲讀道:

“我自第二次手術以後,病情曾有短期穩定。從下半年開始,癌症已廣泛擴散,雖然感覺尚好,但是見馬克 思的日子確實不太遠了。我想,有必要向主席、中央彙 報一下近來的一些想法。

“患病期間,毛主席對我的親切關懷,使我十分感動。主席年齡大了,要注意身體;有主席為我們黨和國家掌 舵,是全國人民莫大的幸福,也是我的莫大欣慰。這些日子,主席在遵義會議時和我談話的情景總是曆曆在目, 令我百感交集。特別是想起我現在不能為毛主席分擔一些工作,心裏非常難過。為了祖國的前途和人民的幸福,主席一定要保重。

“朱德同誌和劍英同誌年事已高,具體分工雖然可以擺脫,但必須注意當好主席的參謀。你們跟主席這麼多年了,地位是舉足輕重的!要多鍛煉身體,以高昂的戰鬥精神,保持晚節。

“小平同誌一年來的工作,總的來說是很好的,特別是在貫徹主席的三項指示方麵,抓的比較堅決,這充分證明了主席判斷的正確。要保持那麼一股勁,要多向主席請示,多承擔責任,多關心同誌。今後小平同誌的壓力可能更大,但隻要路線正確,什麼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胡順誌停頓了一下,接著念道:

“長期以來的病假,使我有時間回顧自己所走過的路程。一想起這段艱難而又曲折的路程,我尤為懷念那些在我們前麵倒下的先烈。我們是幸存者!1926年惲代英同誌和我分別時說:當中國人民都過上幸福生活的時候,我們能活著的人,一定要到死去的同誌墓前,去告慰他們,死者是會聽到我們的聲音的!我總想著,用什麼來向他們彙報呢?在此彌留之際,回憶先烈的遺言,對照我們人民的生活條件,我為自己未能多做一些工作而感到內疚。但是,展望我國人民沿著毛主席革命路線前進的宏偉前程,展望本世紀把我國建成一個工業、農業、國防和科學技術現代化的社會主義強國的壯麗前景,我充滿了必勝的信心。死,對於共產黨人來說算不了什麼!因為,我們早已把生命交給了人民的事業,而人民的事業是永存的。惟一遺憾的是我再也不能和同誌 們一起前進,再也不能為人民服務了。同誌們一定要把 黨和人民的利益放在一切之上,在毛主席的領導下團結 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胡順誌掏出手絹擦了擦眼淚,聲音嗚咽了:

“關於我的後事,我向中央請求:一、將我的病情發展告訴全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測;二、追悼會,主席不要參加;會議應力求簡單,請小平同誌致悼詞;三、骨灰不要保存,撒在祖國的大地上。永別了,同誌們!共產主義萬歲!”

此時,路文昌熱淚盈眶,田戈的臉上也掛著淚水。

透過模糊的眼睛,田戈好像看到周總理躺在病床上的憔悴麵容、安詳的神情,和那雙堅毅、敏銳、炯炯有神的眼睛。

路文昌神情莊重地叫了聲“順誌”,接著說:“咱們還往下進行嗎?”

胡順誌:“往下進行。文昌,我想把這份‘遺言’抄一份,可不可以?”

“可以。”路文昌爽快地說。

田戈看見遇到一起就鬥嘴的兩個老兵,竟破天荒的喊起了對方的名字,心裏一激動,趕緊搶過話說:“你倆繼續往下進行,我來複寫總理的遺言,讓我也得一份。”

胡順誌從抽屜裏拿出稿紙、複寫紙和圓珠筆,遞給田戈。

“文昌,你先說吧?”

路文昌幹咳了一聲,“周總理的超群智慧和驚人的應變能力,舉世聞名。可是,有一位外國的官員卻不太相信,在訪問我國時想親自試一試。有一天,這位官員對周總理說,您說你們國家已經甩掉了貧困的窮帽子,但是你們國家現在到底有多少錢?周總理當然明白國家的財政底數,是絕對保密的,於是笑了笑,說總共有18元8角8分。周總理見這位官員又是聳肩又是搖頭,不慌不忙地接著說,我們現在發行的人民幣有10元,5元,2元,1元, 5角,2角,1角,5分,2分,1分,加在一起正好是18元8角8分,你看我說得對不對。外國官員暗暗稱奇,敬佩地點著頭說,總理說得對。”

胡順誌挺了挺身子,“蘇聯的一位官員從越南訪問返回時,飛機在北京機場停留了一段時間。當時出於禮節,周總理到機場去看望他,並作了短時間的交談。那位官員本來就很傲慢,加上又總是以超級大國的官員自居,根本沒把周總理放在眼裏。”

“胡老兵,”田戈憤憤不平地說:“那個官員是啥級別?”

胡順誌說了句“好像跟我們國家的副總理一樣大”,接著說:“當周總理與他談到一個有分歧的問題時,周總理寬宏大量地說,隻要雙方都采取積極合作的態度,求大同、存小異,並不是不可能。那位官員盛氣淩人地說,他和周總理不可能形成共識。因為他們的出身不同。他出生於無產階級家庭,周總理是出生於資產階級家庭。周總理把胳膊一抱,微笑著說,你看的僅僅是不同點,卻沒有發現我倆的相同點,相同點是我們兩個人都背叛了自己所出身的階級。當時那位官員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說的仍是周總理智鬥那位官員的事。”路文昌興致勃勃地說:“那位官員跟周總理較量了一個回合,想尋個機會報複。有一天,他問周總理,中國人為什麼把公路叫做馬路。周總理說,我們國家走的是馬克思主義的道路,所以叫馬路。那位官員眼珠子一轉,接著對周總理說,在他們國家人們走路都是昂著頭,而中國人走路都是低著頭,這又是為什麼?周總理說,這個問題太簡單不過了,根本不值得你問,因為你們走的是下坡路,我們走的是上坡路。走上坡路的人費勁,必須低著頭用力,走下坡路的人不費力,自然是昂頭挺胸。”

“我說的也是周總理智鬥那位官員的事,”胡順誌說:“這位官員一見第二回合仍然沒有把周總理難住,於是一邊裝著無事的樣子,一邊絞盡腦汁地盤算著找一個難住周總理的問題。過了一會兒,他笑眯眯地說,總理閣下,我聽說,貴國的大事、小事沒有你不管的,沒有你不知道的。您能告訴我,你們國家總共有多少個廁所嗎?總理伸出兩個指頭說兩個。那位官員瞪著眼睛問,你們全國隻有兩個廁所? 周總理微笑著說,不錯,就是兩個,一個男廁所,一個女廁所。那位官員明知此番較量沒有討到便宜,卻又不甘罷休,用手敲了一會兒沙發扶手,突然問道:請問總理閣下,貴國有沒有妓院?周總理把兩手往胸前一抱,說了聲‘有’。 他如獲至寶的逼著問:妓院在哪裏?周總理咬著牙說:在台灣。”

田戈聽到那家夥問周總理“貴國有沒有妓院”這句話時,心裏猛一緊張,禁不住顫栗了一下。聽到胡順誌講出周總理的答話,頓時眉開眼笑,忍不住接過話:“這家夥問的話。也夠惡毒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