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陰間會戰友,有點像天方夜談 緣分,是多種力的合力的結果(下)(1 / 3)

六連三班住房內。

房子裏一字兒擺放著八張木床,床上鋪著白色床單,被子疊得像豆腐塊一樣――方方正正、有邊有角。

郭誌奇側著身子躺在最裏麵的一張床上,眯著眼睛看著對麵的牆壁。

田戈輕輕地推開門,有意幹咳了一聲,向郭誌奇的床邊走去。

郭誌奇趕緊閉上眼睛,裝著什麼都沒有聽見的樣子。

田戈在郭誌奇的床邊停住腳步,“郭誌奇,你現在情況怎麼樣?”

郭誌奇翻過身子,慢悠悠地坐起來說:“田幹事,你好!我的情況,還是那個樣子,頭不暈的時候,啥事沒有;一暈起來,覺得天旋地轉,嚴重的時候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田戈坐在與郭誌奇的床相鄰的床邊“哦”了一聲,接著說:“我聽指導員說,你上個星期五到師醫院做了檢查,沒有明確的診斷結果,對吧?”

“對。醫生隻是懷疑我的病,是美尼爾氏綜合症,但沒有確定。”

“你是什麼時候出現的這種症狀?”

郭誌奇裝著回想的樣子,“十幾天前,具體是哪一天,我記不清楚了。”

“以前有過這樣的症狀嗎?”

郭誌奇猶豫了一下,“沒有。”

“我這次下到你們連的主要任務,就是了解連隊幹部戰士的思想情況,協助連隊幹部做政治思想工作。你不會不知道吧?”

郭誌奇漫不經心地說:“聽說過。”

“我與你是老鄉,年齡比你大,當你的老大哥,可以嗎?”

“當然可以。”

“既然我們是兄弟,我就以老大哥的身份與你談心,你當老弟的起碼得跟我交真心,說實話,對吧?”

郭誌奇注視著田戈“嗯”了一聲。

“你除了身體有病,是不是思想方麵也有一點毛病?”

“我覺得我思想方麵沒有毛病。”

田戈微微一笑:“不會吧,據我所知,你還是有一點。”

“那你說說我是啥毛病?!”

“你是不是對總政下發的停止從戰士中提拔幹部的通知不滿,鬧思想情緒?”

“剛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是有點想不通,覺得那些還不如我的人,作為戰鬥骨幹被送去上軍校,出來後當幹部,鬧了幾天思想情緒。”郭誌奇瞄了田戈一眼,接著說:“不過,事後仔細一想,我就沒有再當回事了。”

“你事後是怎麼想的?”田戈看著郭誌奇說。

“第一,我覺得總政的通知,是從提高幹部的綜合素質考慮的,非常正確。第二,無論是連營幹部還是團的首長,想把比較好的骨幹留下來提拔使用,都是出於好心,沒有絲毫惡意。第三,像我這種情況的人,並不是我一個,而那些從農村入伍的骨幹比我受的損失更大,而我即便不當幹部,回去照樣有工作。”

“既然你沒有把這個問題當回事,那你就是因為受那一封信的影響了。因為,你收到那一封信後,沒過幾天就病了。”田戈停頓了一下,盯著郭誌奇眼睛說:“我沒有說錯吧?”

郭誌奇咬了一下嘴唇,“沒有。”

“那封信中的內容,你能向我透露一點嗎?”

“這,這是我的私事,我可以不說嗎?”

“這是你的權力,你當然可以不說。不過,如果你信得過我,向我透露一點情況,也許我還能幫助你。”田戈挺了挺身子,用餘光看著郭誌奇說:“如果你本來可以得到我的幫助,而因為你的不是錯過了機會,說不定你會後悔的。”

郭誌奇臉上現出猶豫不決的神情,“你下連蹲點的任務一完成,就卷起行李回機關了,還能記住我這個小兵?!”

“這得看你啦!如果你想讓我記住你,我就能記住你!”

郭誌奇咬了一下嘴唇,“我想提點要求,行嗎?”

“你說吧。”

“第一,我給你看了信後,你得替我保密,不能告訴任何人。第二,你得兌現你的承諾,在我需要你幫助的時候盡量幫助我,行嗎?”

“第一條,我絕對做到,你盡管放心;至於第二條,隻要不是違犯原則的事,我一定盡量幫助你,你相信我嗎?”

郭誌奇點著頭說了句“我相信你”,下了床,掏出鑰匙,蹲下身子打開床頭櫃的鎖,拉開半扇櫃門,拿出一封信,掏出信紙,用雙手遞給田戈:“這是我爸爸給我寫的信,請你過目。”

田戈接過信,看了一會兒,小聲念道:“明年一季度,我就到了退休的年齡,一旦我不當局長了,安排你的工作就大不一樣了。也許你還不知道如今官場上的情況,在位與不在位,大不一樣;有時候人還沒走,茶就涼啦!因此,如今擺在你麵前的頭等大事,就是今年必須複員,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田戈看了一眼低頭搓著手的郭誌奇,“誌奇,客觀地講,我理解你爸爸的心情,如果地方官場的情況,真像他說的那樣,他隻能這樣考慮。不過,現在離老兵複員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你總不能泡病號一直泡到老兵複員吧?”

“那,你說我該,該怎麼辦?”

“我覺得,擺在你麵前的路,不外乎這兩條路;一條是繼續這樣下去,雖然有比較大的可能達到你的目的,但也有可能要付出受黨紀或行政處分的代價,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則多少會影響你的工作安排。另一條是在你身體允許的情況下,繼續履行好班長的職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如果能夠通過藥物或者其它方法把病治好,像以前一樣帶領你們班完成好各項任務,說不定還能在檔案袋裏裝份受獎卡片回去呢!”田戈停頓了一下,看著郭誌奇說:“你是個明白人,自然能分辨出走哪一條路好。”

“當然是第二條路好。可是,如果到時候連隊的幹部不讓我複員,我,我怎麼辦?”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連隊的幹部,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在處理具體問題時,也會因人而宜、通情達理。就我而言,我既不能就你的事打保票、許空願,但我一定會兌現我剛才的承諾,盡力幫助你!你相信嗎?”

“謝謝田幹事,我百分之百相信您!”

“那好,咱們今天就談到這兒,有機會咱們再談,好不好?”

“是!我恭候您的指教!”郭誌奇敬著禮說。

師部家屬院1號樓2樓:劉冬波的臨時住房。

田戈在門前停住腳步,彎下腰把裝有東西的紙箱放在地上,而後直起身子敲著門說:“劉副科長在家嗎?”

劉冬波的愛人遊維榮在屋裏說:“誰呀?老劉買菜去啦!”

“嫂子你好,我是田戈!”

“來了!來了!”遊維榮走到門邊開了門,笑吟吟地看著田戈說:“快進屋裏坐,是哪股風把你給吹來啦?!”

“當然是秋風嘍!”田戈進了屋,走到桌子旁邊,往桌子下麵放著紙箱說:“這是我給你買的菜油和雞蛋。”

遊維榮微笑著說:“你來看看就行了,沒必要花錢,快坐下來歇歇。”

田戈說了句“我不累”,在桌子右邊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遊維榮泡了一杯茶葉水,放在田戈身邊的桌麵上:“小田,你請喝茶!”

田戈笑著說了句“謝謝嫂子”,看著杯子中漂浮的茶葉在心裏說:“她雖然說的還是‘上海普通話’,說話時的表情還是以前那樣,但卻沒有以前那樣漂亮啦!”他叫了句“嫂子”接著說:

“你去年來的時候,我到江城開會去了。現在一想起來,還覺得過意不去。沒想到兩年不見,你比以前苗條多了。”

“不是苗條,是瘦了。這兩年我又當媽又當爹,沒有一天清閑日子,再加上去年我又得了胃潰瘍病,能不瘦嗎?不過這樣也好,穿衣服省布了。”遊維榮笑著說完話,在桌子左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晶晶呢?”

“跟他爸爸一塊兒買菜去了。前天來的時候還不要她爸爸,從昨天晚上開始,就纏上她爸爸了。”

“晶晶今年有三歲了吧?”

“三歲半了,已經上了半年幼兒園了。”

“我記得上一次來的時候,晶晶剛會走路。”

“晶晶現在高多了,胖多了。”

“你瘦了這麼多,晶晶如果不長胖,就埋沒了你的成績啦!”

“是啊!俗話說,養子方知父母恩。現在,我總算是真正感受到了。”

田戈聽了聽上樓梯的腳步聲,“好像是劉副科長和晶晶回來了。”

遊維榮的“是他們”剛落音,晶晶一邊喊著媽媽, 一邊“咚、咚”地敲著門。

“來了!來了”遊維榮站起來,走到門邊開門。

田戈站起來,敬著禮說:“劉副科長,您好!”

劉冬波笑嗬嗬地說了聲“好”,接著說:“小田,你什麼時候來的?”

田戈:“剛到了一會兒,頂多有十分鍾。”

劉冬波把買的菜遞給遊維榮,看著田戈說:“身體還好吧?”

田戈說了句“還湊合”,突然撓著頭說:“壞了,忘了給晶晶買東西了。晶晶,叔叔過一會兒再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

晶晶盯著田戈的臉,沒有說話。

劉冬波:“晶晶,說謝謝田叔叔,我什麼都不要。”

晶晶圓睜著眼睛說:“謝謝田叔叔,我什麼都不要。”

田戈:“晶晶真是個乖孩子。過來,讓叔叔看看你長高了多少。”

晶晶看了劉冬波一眼,扭扭捏捏地走到田戈麵前。

“晶晶不但比以前高了,而且更漂亮啦!”田戈摸著晶晶的頭說。

晶晶好像不好意思似的看了田戈一眼,一下子撲到劉冬波的懷裏。

劉冬波:“晶晶,你到屋裏擺積木,我跟你田叔叔說會兒話。晶晶最會擺積木了,擺好了,讓我和你田叔叔一塊兒去看,好嗎?”

晶晶點著頭說了聲“好”,轉身向裏屋跑去。

田戈:“劉副科長,我聽韓幹事說,您寧肯不當宣傳科長也要轉業,是真的嗎?”

“是真的,而且我轉業的事已基本上定了。我之所以堅決要求轉業,是因為轉業進上海,比當宣傳科長要困難得多。”

“國家專門有安置轉業幹部的文件,你還擔心進不了上海?!”

“國家是有文件,但由於國家的文件在製定時有一定的彈性,所以不同的地區在執行同一個文件時,並不完全一樣。比如,像上海、北京這樣的直轄市,接收安置轉業幹部就得先由他們提供指標,接著由總政的轉業幹部安置辦公室分到各大軍區,最後由各大軍區分到各軍。不瞞你說,我這個轉業安置的指標,是費了好大勁托了好幾個人才要到手的。”劉冬波扶了扶眼鏡,接著說:

“開始,別人說轉業進上海相當不容易,我也不相信。去年我在探家期間到市轉業安置辦去了三次,才知道了其中的難處。我第三次去市安置辦時,遇到了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同誌, 閑聊中得知他是一九四七年入伍的,曾經參加過解放上海的戰鬥,是某師的正團職幹部,他的老婆、孩子都在上海,可是由於他不是從上海入伍的,一年多來一直在跑轉業進上海的事,截止我跟他說話時,他還沒有跑出結果。我的情況還不如他。自衛還擊戰後,地方對軍隊轉業幹部的安置政策比以前有所寬鬆,我如果不趁著這個好機會擠進去,以後的處境恐怕比那位老同誌還要難。”

田戈看著劉冬波臉上的表情,忍住了想說的話,心想:“轉業進上海,與妻子、女兒一起共享天倫之樂,當然是件好事。但宣傳科長--這個好多人夢寐以求、而且有不少人為之付出了一定代價的位置,他並不是真的不想坐。眼下,他不過是為了不錯過進上海的機會,忍痛割愛罷了。正因為如此,好多工作在大城市的幹部家屬,寧可過著牛郎織女般的生活--用部隊的話說是旱就旱個死,澇就澇個死的生活,也不願隨軍調到丈夫部隊的所在地--小城鎮或者小城市來。因此,好多本來可以有所作為,可以幹一番事業,可以在職務上不斷晉升的幹部,不得不為妻子和兒女而想方設法要求轉業。”

田戈猶豫了一下,“今年要求轉業的幹部,之所以比去年多,是不是都是這個原因?”

“不能說都是,但起碼有一半人是從這一點考慮的。因為我們國家對同一政策的執行,在不同時期是不一樣的。就拿我們團的那個四七年入伍,並且參加過淮海戰役的後勤處協理員來說,他當時屬於第一批轉業的幹部,被安置到一個山區公社當貧協主席,還安得非常勉強。如果放在今年,他至少能被安置到縣城的哪個局當副局長。當然,出於其他原因要求轉業的人也不少。”劉冬波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點燃後連著吸了幾口。

“從我所接觸的人和聽到的情況看,自衛還擊戰後要求轉業的人,大致有以下幾種情況:第一,一些指揮員在戰場上動不動就拿‘我槍斃你’作口頭禪,令部分幹部在戰後一想起來就傷心。比如,有個團的營長找師的副政委要求轉業,副政委說,你是戰前提的營長,為什麼打完仗就要求轉業,是不是害怕再去打仗?這個營長說,如果是死在敵人的槍炮中,別說是再去打仗,即便是一直打下去,我也不怕!為國家為民族戰死疆場,是軍人的義務,但是我不願意因戰場上瞬息萬變的情況,或者因為自己的偶爾失誤,死在自己指揮官的槍口之下。在這次自衛反擊戰中,團長共說了三次要槍斃我的話。如果再打仗的話,說不定他一氣之下,真的把我槍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