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嵐一路跑下樓,六月初的天氣有些熱了,陳嵐卻打著冷戰,心跳得很快,她人生第一次跟母親這樣的針鋒相對,她原以為自己這場戰爭打下來,應該酣暢淋漓,卻沒想到打到一半的時候,自己的每個毛孔裏都充滿了恐懼,雖然堅持下來了,孩子也留下了,但陳嵐自己卻仿佛剛剛看到了血腥恐怖的畫麵一樣,驚魂未定。
陳嵐躲進車裏,大口大口喝著礦泉水,以使自己安定下來。她計劃了很久的事情,此刻終於塵埃落定了。公公婆婆被她哄騙上了火車,不但失去了兒子,而且再也見不到兩個孫子了;母親淩駕於眾生之上的好日子也結束了,從今以後,她要被兩個外孫整日拖累,從高貴的指揮者淪為保姆。陳嵐原以為計劃實現之後,自己會很痛快,而此刻,她卻躲在車裏打著冷戰,沒有一絲得逞的喜悅。
想到這,陳嵐突然振作起來,她知道自己早已沒有退路,與其後悔膽怯,不如勇往直前。想到自己有那麼多可能性的未來,陳嵐終於又興奮起來,她慶幸自己終於擺脫了一眼可以望到頭的全職主婦的宿命,她終於可以去開拓本該屬於自己的多彩人生了。
而這本該屬於自己的人生,為什麼經曆了如此艱辛的過程,才能夠得到?甚至付出了劉辰璞的生命!為什麼表妹小玲就能按部就班地上學、工作、生子、升職?為什麼喬麗麗的嫂子安豔就能每天有吃有喝有玩,過出自己的快意人生?而自己非得成了寡婦,才能得到這渴望已久的自由?陳嵐知道,自己不能再糾纏這些緣由的問題了,她現在要做的是擺脫所有的宿命,重啟本該屬於自己的人生。
夜幕降臨,郭老師家的夜,今天格外的黑暗。
老陳安頓兩個外孫睡下後,來到客廳裏,老伴依舊在垂淚,哭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地方都沒挪一下,老陳也是服了。在一起過了幾十年,對這位強硬的中學政治老師的脾氣,老陳是心知肚明的。他給女兒打了一下午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態。
看來兩個孩子住在家裏已成事實,郭老師現在妄想改變既定事實,卻連途徑都被對手封死了,作為孩子的親姥姥,她無論如何決絕,也不可能把兩個孩子扔到大街上去,對手顯然是抓住了這個突破口,一擊致命,連翻盤的機會也沒有留給自己。郭老師想到女兒如此的狠心,更想到接下來的生活又是如此的暗淡,隻剩下了哭泣的力量。
老陳屁股還沒沾到沙發墊上,郭老師的責罵聲已經鑽進了耳朵:“你看看你養的好閨女,都是你慣出來的,這還讓不讓我活啊!我辛辛苦苦把她養大,她就這麼報答我啊,她給我買過一件衣服嗎?請我吃過一頓飯嗎?帶我出去旅遊過一次嗎?現在倒把兩個孩子塞給我,我是上輩子欠她的嗎?我們當老人的就活該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讓老陳應接不暇,他完全不知道應該回答哪個問題,他的腦子裏一通混亂,實在想不出這些買衣服、吃飯、旅遊的過往。他隻記得女兒剛工作的那年冬天,給自己買了一件毛衣,想起當時穿上毛衣的情景,即使此刻,他還是很開心的。
但老陳是不敢開心的,他在盡力思忖著,那個給自己買毛衣的可愛女孩兒,如今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小嵐也不容易啊,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老陳想把原因歸結為劉辰璞的自殺,可是郭老師原來根本不想聽老陳分析問題。
“她不容易,我就容易了。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是為了讓她這麼折磨我的嗎?你看看人家媽媽和閨女都是什麼樣的,你再看看咱家,怎麼她見了我都跟見了仇人一樣呢!”
老陳知道,他哪怕為女兒申辯一句,也是不被允許的,因此,他改變了談話策略:“是呀,小嵐是有點過分了。”
“她是有點過分嗎?她簡直無法無天了,她想要幹什麼,我們老人都為她辛苦了一輩子了,她要是有點良心,也不能這麼對我們。”郭老師的眼淚時斷時續,跟著語氣的高低起伏變化。
老陳到底明白了,郭老師根本沒有分析問題的想法,她就是在沒有邏輯沒有源頭地抱怨,想到這裏,他有點心疼自己的女兒了,陳嵐如今孑然一身,連個抱怨的出口都沒有了。女兒今年剛剛三十六歲,以後的路怎麼走啊。
老陳的心緊縮了一下,他站起身,慢慢走進臥室。他已經聽不到身後郭老師的各種抱怨指責甚至謾罵,他突然特別特別心疼自己那個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女兒。他坐在臥室的床上,撥打女兒的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