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寶七年,公元748年,春天的時候,榮叡和普照離開同安郡(今安徽省安慶附近),兩人南下揚州去拜謁鑒真大和上,大和上現在住在崇福寺裏。
這三年來,榮叡和普照為了不給鑒真大和上帶來麻煩,選擇避人耳目,在揚子江上的一個小鎮上熬過了三年,如今榮叡五十出頭,普照還差幾歲也到五十歲了,而此時的鑒真已經六十一歲了。
現在官府等對大和上的監視不再那麼嚴密,大和上見了榮叡和普照,一心歡喜,寒暄好長時間。三人現在已經達成默契,就算不說很多話,也知道彼此心裏在想什麼。三人就計劃在揚子江到瓜州之間的運河上造船,同時開始召集心腹祥彥、思讬等人,買香料,籌備百貨,與當年第二次東渡的貨物相差不離。大概過了十天左右,能準備的差不多都準備好了,現在要確定渡海的人員,祥彥身體不是很好,但仍然願意追隨鑒真大和上,思讬一提到東渡,興奮之情就難以抑製,其他還包括神倉、光演、頓悟、道祖、如高、德清、日悟等一共十四個僧人,有些是老麵孔,有些是剛加入的新麵孔,另外鑒真再雇得水手十八人,自願同行的還包括一些畫匠和藥師,共三十五人,這樣馬馬虎虎又是六七十人。他們這次準備時間非常短,就是吸取了前幾次地教訓,越快越好,免得節外生枝。
普照絕對不會忘記一個人,那就是業行。應該趁此機會,把業行的經書運出去一部分,分批裝運是比較安全穩妥的方法,如果整裝整運,萬一發生意外,將造成不可彌補的錯誤。業行三年來從未露麵,他還在做著老工作,還在抄寫經書。他把寫的經書托放在不同的寺院,這樣也是怕萬一發生火災,經書要在一塊的話就會盡毀。看來隻要是關乎到經書的事情,業行總要顯得比別人聰明一些。
普照終於在一個小寺廟裏找到了業行,大概因為年齡增長的原因,業行個子顯然矮了許多,變成了一個瘦小的老頭。業行一看是普照,還是一副老表情,既不是非常激動,也不是無動於衷,介乎兩者之間的一種很難描述的表情。業行手裏拿著的不是筆,而是畫筆,他現在不抄經了,改畫儀軌了。普照走過去一看,業行畫了很多曼陀羅,還有誦經、供養等的細部。這是更了不得的工作,普照暗暗敬佩業行。
普照把來意告訴了業行,業行說:“對,的確應該分開裝,這樣更安全一些。不過,你一定要保證它們的安全!我這次留下來再等其他船隻,把剩下的經書一並運回。”
普照說:“能不能安全到達我不敢擔保,但是我敢保證隻要遇上海難,我會代替經書投海。”業行本來就很放心普照,他沒有別的人可以信。普照又看了一眼業行,為他感到可憐,一個瘦小的老頭在他鄉等待客船,何其悲涼!這一別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兩天後,業行的兩箱子經書也到了崇福寺等待渡海。
六月二十七日,鑒真等一行人從崇福寺出發,分頭前往新河那艘船上,一搭上船,便不敢多作停留,直下揚子江來到常州狼山附近,一聽狼山這名字,凶神惡煞的,就知道非善地,鑒真第二次渡海就是栽在這裏,這次居然在同樣的地方又遇到惡風,惡風一直不減,海浪一次次向船頭衝來,思讬等人見過這樣的情形,因此還算淡定,而新出海的人則滿心淤積著恐懼,船既不能掉頭回去,又不能前進,就這樣在風浪裏旋轉了三天三夜。好在第四天遇到了順風,大家心情開朗了一些,船隨著風到了越州地界的三塔山(今杭州灣以東定海小洋山島上),因為前幾日的陰影還在,再加上逆風又起,鑒真就命令弟子們在此山等候順風,不曾想一等就是一個月,一個月後又起好風,船行至署風山(今舟山本島)再停一個月,總之這惡風不會讓鑒真他們順利前行,希望都快磨滅了,又來了一點期望,期望又帶來失望這種惡性循環。
十月十六日這天早上,大和上起得特別早,他臉上洋溢著光彩,把弟子們叫醒說:“我昨夜夢見三個做官的人,一個穿著緋紅色的衣服(五品以上官差),兩個穿著墨綠色的衣服(五品以下官差),站在岸邊向我道別。我想這個夢應該是國神比幹向我們道別,今天肯定能起好風,助我們渡海!”鑒真話音剛落,就見風改變了方向,鑒真令讓弟子們向著頂岸山(今普陀山)進發。
這個時候,人們看見東南方向忽然有座座高山聳立,甚至還可以看見山上的植物和巨石,那山嶺時而模糊,時而又異常清晰,仿佛在移動之中,虛幻得像是畫,飄渺得像是夢。那些第一次出海的人激動地說:“你們看,日本快到了!”有些人則一笑了之,也不揭發他們的無知,隻是權當為全船衝喜了。到了日中時分,海裏的霧氣漸漸散去,那山嶺也逐漸失去了蹤影。好奇者就問:“怎麼沒了?,日本呢?日本哪兒去了?”年長一點的人就告訴他:“那是蜃氣,是蜃吐出來的氣體變化的山嶺,不要被迷惑。”其實當初那個年代也有人會猜測,那或許是海上的光線經過不同密度的空氣層過濾後發生的折射現象罷了。
離海岸越來越遠了,風又加劇了,波浪明顯高了起來。這裏已經到了深海,水黑得像是用墨染過似的。那浪濤把船頂起來,船上的人就好像在高山頂上往下看,等那股巨浪過去,船又從山頂跌到了深穀,那如山嶺一般的巨浪再次襲來。過了一會,天下去了暴雨,如同火上澆油一般,船就像待宰的羔羊被任意蹂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