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隻有方丈之地,四麵冷硬石壁內空蕩而陰冷,石壁的縫隙中滲出絲絲寒水,使得整個渾濁的空氣潮濕不堪。
整個狹小的室內隻有一座石床,石床上鋪著厚厚的被褥,被褥潮濕發黴,散發著酸臭。石床的左側有一座小小的案幾,案幾上散亂的擺放著厚厚一層草紙和一堆斷折的碳棒,而廢紙團更是扔的到處都是。
案幾緊挨的是一側石壁,一道三寸粗的暗黃光柱斜斜從石室的頂部投射下來,正好照在破敗的案幾上。
循著燈柱向上望去,則是將石壁遮蓋的密不透風的巨大石板,隻是在石板上有一處圓孔,而光柱便是從圓孔投射進來的。
忽的光柱一閃,一道傴僂的黑影從石室的暗影中走了出來,隨手將石床上的被褥揭起,卷在身上,坐在了案幾前。
黑影抬起瑟瑟發抖的右手,拾起一根粗短的碳棒,開始在草紙上飛快的塗畫起來,微弱的光柱下,右手枯瘦如柴,褶皺如山。
黑影口中喃喃自語,時而趴伏在案幾上奮筆疾書,時而呆望著光柱囈語不斷。“沙沙”草紙被揉作一團,隨意的丟在案幾下,然後憤然起身,又隱進了石室的暗影中。
如此過程不斷的重複,直教人以為這黑影瘋傻掉了。
“哎——”一聲歎息,一道微光在暗室中亮起,然後是轟的一聲,一團劇烈的火苗燃燒起來。
“正山,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易雲子將火把插在石壁上的鐵扣,向案幾走去。
“陳兄?”黑影身子陡的一震,急忙扔了手中碳棒,拾起身來,卷在身上的被褥掉落在地上。
突如其來的光亮,直刺的雙眼酸痛,黑影雙手護著眼睛,依稀看了眼易雲子,良久,也發出一聲無言的歎息。
眼前這人便是博物侯嗎?易雲子一臉痛惜,不忍再看下去。眼前的老人形容枯槁,麵目黎黑,身形傴僂,不想竟消瘦如此。
沒錯,他再如何變,那雙散發著智慧光芒的深邃眼神總是那般奪目,易雲子表情變得複雜,痛惜中又似乎參雜著些許嫉恨。
易雲子默然的走到唐侯身側,將被褥撿了起來,重新披在唐侯單薄的身上。唐侯微眯的雙眼漸漸適應了光亮,然後抬頭望了望高遠的頂蓋,隻見頂蓋上出現了一塊三尺左右的缺口,雖說這頂蓋是普通石板所搭建,但易雲子這般無聲息的碎石入室卻令唐侯吃驚不小。
易雲子將從甬道中順手抄來的火把盡數點亮,見石壁上已無鐵扣,便將剩下的火把堆在床前,劈成了幹柴。
隨著篝火的熊熊燃起,地下石室中的陰寒之氣很快便被驅散了。易雲子見博物侯身子漸漸暖和,臉上鐵青之氣也退散了,才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包肉脯和一瓶烈酒。
“小雲,他如何了?”唐侯端坐在篝火前,小聲問道。
“你還記得你有個兒子啊。”易雲子冷哼一聲,將酒壺扔給唐侯,然後將把那包肉脯在火堆旁散開,這才又道:“小雲命大,沒有被李複庭害死,如今已經到了孤首山。”
易雲子見唐侯臉色一緩,忽的厲聲道:“你對自己的親兒竟然如此冷漠,當初湘雲就不應該嫁給你!”
聽到湘雲二字,唐侯神色一暗,將散亂的白發撩開,端起酒瓶狂灌了起來。
“這是小雲命大,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你如何給湘雲交代?”易雲子一身仙氣,此時卻冷麵厲聲道:“當初閔兄和廉兄勸了你整整一夜,都不聽不依,非要鬧個家毀人亡才罷休嗎?與他們一道安心歸隱不好嗎?非要惹惱那帝釋天,你這是何苦呢?”
“這是我的天命。”唐侯淡然道。
“少跟我提天命,若真有天命帝朝也不會成為現在這個樣子。”易雲子一臉不耐道。
“我若不死,帝君不會安心方閔兄和廉侯歸隱的,此後數年,天下必亂,必須要有人未雨綢繆,準備在先。”唐侯臉色漸漸紅潤,拾起一片被烘熱的肉脯大嚼起來。
“範居中死了。”易雲子冷聲道。
唐侯鼻中一酸,神情忽的一滯,嘴唇顫抖的將肉末吞咽了下去,沒再動作。
“居中為民請命增補口糧,並坦言海妖襲人之事,遭越王嫉恨,尋了個借口將其殺害了。聽聞此事天命教也有參與。”易雲子望了一眼唐侯,沒在說下去。
——
“此事我已奏明越王,不日便會有答複,有我範居中在的一天,便要讓我轄下之民糧足飯飽。”
“你呀你,都幾十歲的人了,還是當年那正氣浩然的直諫儒生,沒變啊,一點都沒變,嗬嗬——”
——
“他總是那般直言無諱,眼中總是那片轄下之民,四十年了,從沒有變過。”唐侯蹣跚站了起來,躬身西南方向,將壺中之酒祭下。灑下的酒水中參雜著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