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派出幾隊人馬去追蕭關,大部隊仍氣勢洶洶南行。快到中州地界時,天降大雪,順長河蜿蜒南望,山川湖沼綿延不絕,一片銀白。
我風寒加重,在灰狐手中折的幾根肋骨也開始隱隱作痛,咳出血來,把四哥著實嚇了一跳。我聽見大夫在馬車外悄悄跟他求饒說:“真不是小人用量過猛,那是慢毒,絕對不會如此顯出來,是風寒引發舊傷……殿下放心,一定能撐到事情辦完……是,是……”
我不禁黯然神傷,想年少在京都時,我也是能騎馬能打獵茬起架來掄棍子見血的皇城一霸,做了幾年皇帝,手腳生疏了,再出來這麼一趟連番被逮,身體折騰的,怕是要未老先衰。
四哥連禪位書上的說辭都給我想好了,寫的是“兼朕微服西北,重感傷寒,常感心力難濟……”
隻等拉著我到京都大明殿上麵前溜一圈,讓我在文武百官麵前親口說一遍,以平悠悠眾口。
不得不承認,他這個和平上位的想法十分完美。燕王遲遲沒有動靜,西州、青州於東西兩翼分別配合北麵的晉王親軍逼近京都,南邊的越王又是晉王親舅舅,心裏一向隻裝著流州他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無疑涉足此番事變。京都被四麵包圓了,可以說是已成甕中之鱉,隻等晉王去捉。
我一路上想,憫州人飯都吃不飽,睜眼閉眼隻知道挖河溝種地,雲州燕王再不來,天下真要成晉王的了。皇侄先前在蒼州撓他的那一爪子就跟抓癢癢似的,就這麼不輕不重地讓他卸了力道,方夜闌二十年“夜闌臥聽風吹雨”,最後等來一場笑話似的“鐵馬冰河”,這等烏七八糟的內亂戰事,史書上都不見得能留他一筆,圖什麼呢?
京都的老滑頭們肯定明白多了,他們現在隻是作勢抗爭一下,等晉王攜我入京,又見敵眾我寡,他們必定不會硬擋,等我殿上宣讀完詔書,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再管我,待我悄麼聲兒地死了,追諡我一個帝號,各府各部照樣轉下去。
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料晉王大軍剛踏進京畿,就遭遇了一輪鋪天蓋地的滾石碾擊。
……薛賞這個刺兒頭。
我又驚又喜,驚是真特麼驚,半人高的大石球們手拉手順著小山坡撒歡往下飛奔,連人帶馬衝倒一片,喜的是馬車側翻,晉王那小身板跌下去時被馬蹄踩了一下——如果他就此歇菜,那一切問題都他娘的解決了!
但現實總不盡如人意。晉王軍畢竟勢眾,片刻回過神來,怒起而追,一路把京畿守軍打得屁滾尿流,直退到皇城腳下。
這他奶奶的就問題嚴重了。我被重甲軍一路提拎著,眼見著五年前沒能打起來的逼京之戰,在五年後終究還是猝然爆發。
蒼州府軍與晉王親軍、西州府軍與二王軍、青州府軍與二王軍,從四麵八方包圍皇城。密密麻麻的黑、黃、青三色軍帳駐紮城外,城中惶惶惑惑擠著數十萬軍民。
晉王又將我提拎至城牆下,派人對上喊話:“天子在此,還不速開城門!”
我瞧見城樓上站著一排大官兒,其中最大的趙光已經被氣得說不出來話了,因為他看見了我旁邊的他外孫女薑平容。
我到現在都不明白薑平容究竟是哪邊兒的,軍中瘋傳是晉王綁架了她,找我談判,我為了保她,才答應禪位。但晉王綁的明明是我,她一天到晚在軍中肆意行走,什麼時候挨綁了?
大臣們不明就裏,一見皇帝在城下,登時就亂了套。在一眾嘴皮子利索的文臣之中,還數薛賞嗓門最大,他一掌拍碎半塊牆磚:“三軍退去!晉王卸甲,送我皇入城來!”
代晉王喊話的那人被高空拋落的磚頭砸得一懵,顯然是不理解城中之人為何還有如此負隅頑抗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