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家父子定睛看去,這才發現汪連身上穿著一件普通士兵的鴛鴦戰襖,頭上寬大的白色紅纓氈帽將他的小腦袋都快給遮完了。
因為連日急行軍,他身上全是灰塵,說不出的愁苦。
宮貴大怒,喝罵道:“沒用的東西,你好歹也是幾代人都在做千戶的,軍中定然也識的些人,去說說情又有何難?”
汪連:“怕是沒用,謝僉事一到大同之後,幾乎將所有的衛所都換成了他的人,以前那批老人都已經落勢,就連家丁親兵也都打亂重新編過,我又能去找誰。”
“去找謝大老爺啊,求他呀!”
“也是沒用,謝僉事看不上我,說我不是個男人。”汪連將頭埋都更低,幾乎看不到臉。
“沒用的東西!”宮貴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枉我當年將女兒嫁給你,原本是想享你的福,現在可好,不但福沒享到。反受你牽累,到這裏來當苦力了。”
“泰山老大人責罵得是,是小婿沒本事。”汪連連聲歎息。
囡囡在邊聽得不住搖頭:如此沒用的東西,也配娶我娘?
囡囡身邊的男人中,爹爹蘇木文才風流,天下第一名士;謝自然神采飛揚,如同那唐詩中的幽並遊俠兒。
同他們比起來,汪連不堪得讓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人和人之間,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
宮貴正罵著,宮勤卻將自己肩膀上的口袋猛地放到汪連背上:“累死了,你替我背吧!”
“是是是,我替你背,我替你背。”
宮貴不依了:“汪連,我是你嶽父,你得替我背,把口袋還給他。”
宮勤大怒:“老爺子,我讓姐夫背背口袋又如何。你身子比我好,扛得住。我卻不成,若是累死了,將來可沒有人替你送終。”
“好個白眼狼,你是在咒我死啊,今日非用家法辦了你不可!”
“你敢!”
兩人扭打成一團,急得汪連在旁邊不住地叫:“別打了別打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士兵過來,喝罵:“鬧什麼鬧,還走不走了,汪連,你也來當輜重兵,好得很,就呆在這裏吧。那啥。”
那士兵指著宮勤:“你怎麼空著手,背上。”
說著話,就從囡囡車上抱起一大口袋豆子,壓到宮勤背上。
囡囡的車上現在隻剩下兩口袋糧秣,也就一百多斤,加上又是推車,頓時輕鬆了許多。
她忍不住咯一笑:這兩個賊子還真是弄巧成拙啊!
現在好不容易碰到有個護衛到了自己身邊,正是讓他給謝自然傳遞消息的時候。
囡囡心中頓時一動,可一想到自己口不能言,再怎麼比畫,人家也未必看得懂。
寫字吧,這個士兵可能有不識字。
真真是叫人無奈。
寫字……囡囡突然有了個主意。當下也不再說話,隻埋著頭推車朝前疾走。
剩下這半天的路囡囡車上一下子少了一大口袋的負擔,走得極為輕快。
而且,她好像已經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勞動,也不覺得有那麼苦了。
這才想起來爹爹以前說過的一句話:人的身體是有記憶力的,也有一種玄妙的自我調節功勞。比如人的力氣,你剛開始的時候背六十斤的東西可能會很吃力。但隻要堅持上幾日,身體習慣了這種負擔之後,就會調動身體中的能量用來加強背部的力量,然後,你的力氣就會增加,最後,六十斤的負擔對你來說也毫無影響。
爹爹的話果然是對的。
隻是,這肩膀上磨破了的地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完全。
懷安衛是個大衛所,這附近常年駐紮有上萬人馬。隻不過,如今整個宣府鎮軍的主力都調去了應州和韃靼人決戰,這一代卻看不到多少士兵。
謝自然又為了隱藏自己這支軍隊的行蹤,故意不走大路,也不驚動地方軍隊。
晚上,大隊就駐紮在一個偏僻的河穀地帶裏。
同其他地方一樣,這條河也幹涸了,寬達二十米的河床都裸露著,隻中間一條一米長的小溪懶洋洋流淌著,算是附近方圓二十裏內難得的水源地。
一堆堆篝火燃了起來,輜重隊累了一天,有的人吃過幹糧之後就直接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覺。
宮貴和宮勤兩父子今日背了一天糧秣,走得極苦。
到了地頭之後,發現鞋子都磨穿了,脫掉鞋子一看,腳上全是血泡,血糊糊地粘在襪子上。
父子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彼此都能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淒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