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很輕,卓聞翠綠的裙擺在雲霧中翻滾搖曳,絲絲的冷意泥鰍似的鑽進衣裳,緊貼著皮膚肆意遊走,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望著眼前千萬年如一日的無垠黑暗,像是有點失望,又有點習以為常。
是的是的,和曾經無數個日夜一樣,這深空中望不見旁的光芒,除了她腳下那顆白花花的星,就好像被遺忘了似的,孤苦伶仃。
她歎了口氣,一個猛子紮進濃白的雲霧中,再睜眼,麵前已是一番繁華的市井之相,她能清楚地瞧見女媧那一家蛇崽子嘻嘻哈哈地圍在衣鋪子前,飛得近些了,還能聽見她們的吵鬧聲。
“這雙木屐我十分中意,因著這上頭的一朵杏花,正襯我溫婉無瑕的玉容。”一隻蛇崽子如是說。
另外一隻捧起另一雙,也嬌羞道:“妾倒是喜愛這雙上的紅梅,如此豔色,叫人過目難忘。”
卓聞習以為常,落地後貼著她們的耳旁好心提醒了一句:“你們哪來的腳?”
此番鬧劇一年之中必要上演個百十來次,衣鋪子的老板見了卓聞頓時雙眼放光,扯了馬紮抓了把瓜子一副看戲模樣,眼見那七八隻蛇崽子站成一溜,年紀稍大的那位指著她的鼻子便罵:“神農家的小混蛋,你今日怕是又閑得慌,憑個什麼又跑來找我姐妹們的麻煩了?”
到底是名門望族,罵人都軟趴趴的,沒個狠勁兒,卓聞也不好動粗,她換了個端莊的站姿,弱柳扶風一般,抿唇一笑:“憑……我有腳?”
蛇大姐一愣:“有腳了不起?你那腰身可有我們的纖細?”
卓聞無辜地望著她:“可是我有腳。”
蛇大姐麵色蒼白:“你……你比不上我們貌美……”
卓聞:“我有腳。”
不止蛇大姐,身後的一群小蛇哪個都受不了三番五次被人這樣戳著痛處,心理承受弱些的已開始一顆一顆掉淚,蛇大姐臉色鐵青,哪還記得素日裏女媧教導得賢良淑德,擼了袖子便要衝上去幹架:“有腳了不起?我定要叫你知道,有腳的到底還是鬥不過蛇身的……”
卓聞卻語重心長道:“莫動氣,今日小妹甘拜下風。”說罷,足尖點地,禦風而起,又是回眸一笑,“有腳真好。”
蛇大姐被生生氣暈了過去,蛇崽子又圍成一圈叫著,卓聞頭也不回,一路飛回了別院,果然望見她的老爹正鼻青臉腫地躺在藤椅上曬太陽,旁邊的大鵬縮成一團,毛被薅了大半,像隻巨大的禿雞,淚珠劈裏啪啦掉了一地。
她麵無表情地走了過去,給自己倒了杯茶:“又和蚩尤打架?”
炎帝從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
卓聞又道:“又是一場華麗的勝仗?”
炎帝哼哼唧唧:“他那九頭獸中的四個腦袋,需得要個幾千年才長得好!”
卓聞記得,自己從一棵小樹剛化人形的時候,她老爹就是牽著羽毛尚還豐滿的大鵬蹲在她的麵前,開始了她無盡人生中最難熬的諄諄教導。
“知道你是誰嗎?你是神農家的,知道神農家代表什麼嗎?代表勇敢!代表無畏!見了女媧家的、蚩尤家的、祝融家的……誰家都莫怕,上去就是打!”
“在這顆星上,我們神農家的可以橫著走!什麼?其他星上?其他星上的螻蟻不配與我們出手!更何況,為父活了這些個年頭,已許久不見其他的星,所以這點你大可不必擔憂。”
那時卓聞懵懵懂懂,抬起頭來望著無邊無際的天,真真是分辨不得它何處是盡頭,心中便有些發慌,她揉了揉眼睛,聲音細細地問道:“父親,那您到底活了多久呢?”
炎帝一捋長胡,頗為自豪:“久到為父也記不清了。”
卓聞啊了一聲,羨慕得雙眼發光:“真是個老不死的啊。”
她化為人形的第一日,便狠狠挨了一頓揍。